那日意滿少年持劍斬天
時光無形,論及世間光景最相似者不過大河,滾滾東流,裹挾著說不清、道不明與放不下,執意遠去,一去不返。
兩岸的古木默默注視著一切,倏爾劍光掠過,引得嫩綠細枝一陣搖曳,似控訴不曾滯留,似歡呼乘風逍遙。
倏爾天變,一去不回的流水戛然頓挫,飛鳥也懸在半空,忘了揮動翅膀,嚮往游風的素雲停下腳步,洛陽環顧著周圍的一切,握緊不斷顫抖的手掌。
不知別處如何,但這裡,這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已經靜默在這段停滯的時光中。
「這段時光不存於世,所以清虛老道沒辦法來救你……」
蒼天輕喃聲在背後響起,回眸望去,他卻又出現在身前,四下打量著,一步邁出,咫尺天涯,攝來遠空雲霧為劍,左手劍指輕撫,萬丈光寒耀目。
「你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
「那多無趣啊?世間生靈十分,敢言人定勝天者不過其三,其中半信半疑者佔去大半,剩下的就是你這樣的堅定不移者……」
「所以說,直接殺了你該有多無趣?畢竟物以稀為貴!」
蒼天輕笑著,掌中的遺塵仙劍卻已落下,輕描淡寫的一擊,浮雲、大河、古木、飛鳥、長空……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變了位置,浮雲、大河、長空倒是不算明顯,但那畸形拼接在一處的古木、飛鳥如昊日般刺眼。
這是切斷空間的一劍,沒辦法躲,只有硬接!
「元一嗎?這是師父的最後一劍也是徒弟的最後一劍,以劍始,以劍終,這落幕不錯的!」
蒼天審視著洛陽殘缺的劍式,輕盈的流光碰在一處,元一被輕而易舉切開,洛陽不死心的再度舉起天劍,煙火、斷潮、聽雷、定風波、一念花開……
一劍劍落下,一劍劍破碎,無法超脫空間的存在便只能被空間無情的碾壓。
這就是絕頂之上的風光,不同於大羅修者的以力壓人,絕頂完全是在同你講道理,不明白道理或者明白的道理太小就只能被碾壓!
許是驚覺滅頂災近,人皇印下的蒼天陡然驚醒,看看依舊盤坐的黑衣洛陽,朗聲喝道:「修行如坐船渡海,這條船是他的,如果他死了,船上的你我也會不可能活下來!」
「我的極劍他承受不住,能過此關唯有將你放出來,別無他法,但這我做不了主,你同他說。」
黑衣洛陽的語氣同人皇印下驚慌失措的蒼天戛然不同,話里話外儘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平靜,似乎無所謂死生。
那劍光更近一步,識海里的蒼天一咬牙,好像常人丟了幾百兩銀子一樣,對著洛陽冷聲喝道:「放我出去,這次我可以不奪你身軀。」
識海中一片悄寂,感知著洛陽的猶豫,蒼天推了推人皇印,深吸口氣,同樣猶豫下來。
眼見機會就要在猶豫間消失,黑衣洛陽卻不動聲色的勾起唇角,瞥了眼還在沉思中的蒼天,道:「事到如今你也不想功虧一簣吧,他是個倔驢性子你還不知道?」
聞聲,識海下的蒼天抬起頭,看看黑衣洛陽,對洛陽連聲道:「他這是絕對的陽謀,之所以用這劍壓你完全是篤定你絕對不將我放出來!」
「這是空間道劍,能對抗的只有空間或者時間,放我出去,不然我們都得死。」
「你放心,我和他不是一條路上的,同一個時代只能有一個蒼天存在,我和他只有生死。」
識海中的蒼天依舊沒有說出想要的東西,可那無堅不摧的劍光已然近身三尺!
洛陽眼中的猶豫去了,一念之間識海中的人皇印浮起,三位一體,炯炯有神的眸子漸漸變得淡漠,那無堅不摧的劍光恍然湮滅,和置於昊日下的冰雪一樣。
「歲月道劍,有意思。」
蒼天輕笑著,長劍再動,一劍斬過萬物枯榮,樹木哀老,弓著腰背,而那畸形拼接在一處的飛鳥已直接化為枯骨!
面對這無形無跡的一劍,洛陽指引天劍橫在身前,虛空交錯,落向這一片空間的劍光被挪移向遙遠的天際,那晴朗的空中竟然生出光霞,美輪美奐,卻不知是多少年後的日升日落。
「他還能斬出兩劍,我只能再出一劍……你們說,我這一劍如何斬?」
洛陽心底忽地響起蒼天的聲音,還有一劍,對手卻還有兩劍,似乎怎麼斬都是輸,一永遠不可能大於二,除非對手根本沒有二。
「一劍死生嗎?好,這一劍交給你來斬!」
「洛陽,我跟你說過的,你沒忘吧?」
「何為快?料敵為先,后發先至。」
「何為準?千里之遙,一劍必殺。」
……
「一生萬物,萬物歸一,拔劍術僅是一種御劍方式,若將它拓展開,便是萬象森羅!」
洛陽重複著黑衣洛陽的話,左手握住天劍,鋒隱虛空,蒼天饒有興趣的勾起嘴角,右手握劍,同樣的藏劍術,同樣的劍隱虛空。
你想叫我用不第二劍我還懶得對你用第二劍,一劍生死很好,能節省很多時間,說不定還能同夫子再去下一局棋!
金白兩色輝光將天地鋪就,鏗鏘劍吟愈是刺耳,一道明光斬過,洛陽的左臂被無窮的偉力湮滅,而那柄倒握著的天劍卻精準無比的斬過蒼天的脖頸,漸漸皸裂著那道純粹的神魂。
「做的不錯嘛……」
遺塵仙劍散為流雲,蒼天踉踉蹌蹌的回過身來,望著不斷煉化靈氣新生斷臂的少年,方才的光景在心中閃過。
左臂以劍意為劍的切斬不過是棄子,真正的殺招是隱藏起來的右手,弈算在前,窮盡變數,從心應變,一劍必殺,窮極四相,不錯的拔劍術,可惜,他還有一劍!
歲月道劍逆轉落下,凝結的光陰恢復如初,蒼天恢復原來的模樣,雖無力動用道劍,但洛陽卻也被打回原型,一個不能動用道則的絕頂抹殺一個三花劍修不過翻手之易。
「接下來就看你的了,方才那一劍你悟到多少關係著接下來的勝負,你不必殺了他,他的時間不多,只要……」
「不,我一定要誅殺他!」
洛陽出聲打斷蒼天的話,眼中閃耀著凌厲的輝光,他忘不了那個同花而眠的少女,更忘不了那個隨風而逝的聖僧,一切都因他起,他,該死!
「好,那便誅殺他!」
蒼天輕聲說著,站在人皇印下,凝視著另一個蒼天,勝負還是一劍,第一劍是洛陽最強的一劍,這一劍殺不了蒼天,就再沒機會。
流雲向風,正午時分的輝光落下,兩柄劍同是展露崢嶸,天劍被遺塵仙劍斬開,蒼天獰笑著將洛陽斬落長空,居高臨下,凝視著江水中掙紮起身的凡人,長嘯著引劍斬下。
今日風光正好,凡悖逆之輩皆當死去!
早朝散去,陽城風冷,夏祈星坐在長亭中沉默許久,想了想拿起柳雛的書走向祭靈宮。
這書沒有名字,叫夏祈星不由得好奇,打開第一冊,小字備註著,「沒得到的總是最好的,那碗長壽麵應該是最好吃的吧,如果我死了,有人能看到這本書,請將他交給洛陽,這本就是崑崙的東西。」
夏祈星眉頭輕挑,細細看了看字跡工整的書本,不由深吸口涼氣,隨意翻看幾頁,乘興拿起第二冊,又翻看幾頁,意味深長的放下手中的書籍,嘴角噙著苦笑。
這些都是劍經,不僅僅有崑崙的,還有天下的。
料想是柳雛在空明鏡前的一眼千年時將他們記下,寫落書本,其中有的已經細細讀過,有的還沒有。
「洛陽,柳雛給你留了東西……」
「什麼東西?」
洛陽在泥淖中掙扎站起,將劍符化為咒紋暫時印在手臂上,提劍抵擋遺塵仙劍,再一次被斬飛,撞碎一角山嶽,身形被土石所掩。
「劍經!」
「劍經?念給我聽!」
洛陽好似抓住救命稻草的落水者,聲音不容置否,夏祈星微微猶豫,懷著私心,布下陣法,對著劍符張口念誦著。
「掃除不詳,普渡仙航。梯天超海,如遁如藏。呼靈虛位,遣役諸方……」
「劍者,決也,斷也……」
……
經聲朗朗入耳,夏祈星漸漸痴迷,陶醉在字裡行間沉澱的韻美中,越讀越感歡愉,洛陽邊聽邊記,同心底里的劍式對應印證著。
那片僅有七八古木的沃土終於逢迎春雨,一顆顆嫩芽破土而出,經由春風輕拂茁壯挺拔,每一片翠葉都藏著一式劍招,每一片枝葉都與眾不同,在風中颯颯作響,聲如鏗鏘劍吟。
「萬象森羅,錯不了的……」
黑衣洛陽彷彿也看到了這片綠意盎然的密林,不由輕笑著勾起嘴角,遺塵仙劍再度斬落,洛陽輕笑著引起長劍,一眼看破蒼天的劍術。
這是崆峒的宙光三十六密劍之一,這一劍很快,最佳的應對劍式是秦地熔火劍廬的橫劍式!
雙劍交錯而過,遺塵仙劍沒入洛陽肩頭,天劍再一次在蒼天的脖頸斬過。
天劍意一放既收,聽著夏祈星的念誦聲,洛陽福至心靈,又是一劍靈隱寺的太昊琉璃劍式落下,明耀劍光直入曹青凡識海,破碎神魂,斷絕生機!
那日風疾,聖僧逆光游遠,那日枝孤,伊人同花而眠,那日意滿,少年持劍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