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三懼
又至夕陽西斜,霞光散滿琉璃瓦,往來的忙碌飛鳥落下歇腳,眯著黝黑的眼眸,貪婪著輝光,不時懶懶的鳴上兩聲。
此前身居困所,從未覺得這滿是堂皇富貴奢靡氣的宮室有何好處,此刻塵埃落定,昊日餘暉下,柳雛卻不由愛上了這兒的寧靜,側首眺望著漫天雲霄,透過指縫,好似望見了走遠的故人。
在那緋紅色描繪著的金燦輝光中,師父與了塵大師並肩走著,師兄跟在身後,不時因兩位長者的連珠妙語而嘴角微揚……
漸漸的,柳雛的腳步慢了下來,洛陽同南諾說笑著走入畫卷,紅衣與白衣,艷麗與樸素,在此刻,兩種截然不同的色調拼接起來后卻是顯得如此完美。
似乎覺察了柳雛的變化,南諾的腳步一頓,與洛陽默契的回過頭去,望望霞光中漫步的少女,輕聲問道:「在想什麼呢?」
聲音很輕,像風一般,卻也足以叫鏡湖泛起層層漣漪,柳雛在寧靜中回神,放下晚霞溫柔描繪著的素手,微微搖頭,笑道:「晚霞很美……」
南諾點點頭,望望夕陽,轉身心上人的陽光笑顏映入眸子,接著柳雛的聲音耳語道:「確實很美,不過沒有你美。」
情深意重,濃蜜甜甜,叫膽大包天的洛陽紅了臉頰,柳雛不由掩面輕笑,偷偷取出留影符,將這動人的一刻烙印下來。
一切都很美好,可惜不能成為永恆……
如是想著柳雛低頭看看留影符中的光景,搖搖頭,自嘲的一笑,也許已經成了永恆。
「咳咳,好了,我們去見見夏皇。」
洛陽瞥了眼偷笑的嬌羞少女,輕咳一聲,隨口找了個借口,頗為狼狽的錯開南諾炙熱的眸子,拉著狡黠輕笑的魔族皇女,步子匆匆。
「也不知道師娘修不修劍,小師叔這六界第一劍修的名頭恐怕有些名不副實!」
輕輕喃著,柳雛快步跟上洛陽的羞怯腳步,院中枝上的嫩綠顏色悄悄地生長著,輕輕靜靜的腳步聲穿過曲折的畫廊,步過空曠的磚鋪甬道,堂皇殿前,夏祈星扶持著父親站在夕陽下,好像等了許久。
待洛陽走近,夏皇收回眺望夕陽的視線,低頭望向洛陽,晃晃頭,無聲自嘲著自己已然老眼昏花,不過數步距離,竟分不出新人舊客,看來確實是老了。
「我有些話要跟你說,你跟我今來,你們三個在外面等著。」
夏皇輕聲說著,老態龍鐘的模樣盡去,言辭舉動盡露皇者風範。
洛陽上前,扶持著老皇步入宮殿,輕輕的關合門扉,對南諾點點頭,叫放心不下的她能安心下來。
「坐吧,我與師父相識一場,算起來你還是我的後輩。」
「好。」
洛陽點點頭,坐在夏皇身側,望著壽數無幾的老者,欲言又止,心中有所猜測,試探道:「前輩,那人皇印……」
不知道在思索什麼的老皇抬起頭,抬起手掌,搶先道:「不要說這些,薪火相傳,這就是人族。」
「可如果不是我,前輩還能再活上幾百年,未嘗不能兒孫滿堂,其樂融融。」
「人活著總歸是要死的,幾百年前與幾百年後有什麼區別?那些傢伙不知道活了幾個幾百年但有那個比得過你師父?」
「前輩這話不錯,但……」
「但什麼但?我來問你,能不能娶祈星?」
夏皇發白的眉頭一挑,轉身湊近洛陽,盯著他的眸子,眼神如劍鋒般銳利。
「不能!」
洛陽搖搖頭,見夏皇眯起眼眸,深吸口氣,繼續解釋道:「糯糯將我當作太陽……」
「太陽光照大地,溫暖眾生,更何況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算什麼?」
「我是劍修,鍾情於劍,為了她,我願意放下手中的劍!」
「有出息的人都有數不清的女人。」
「那我寧願沒有出息,恩情是恩情,若是前輩不滿取出人皇印便是。」
「你不怕死?」
「人活著總歸是要死的,幾百年前與幾百年後有什麼區別?那些傢伙不知道活了幾個幾百年但有那個比得過我師父?」
洛陽說著夏皇方才同他說過的話,從容的輕笑著,活著確實很好,如果活著都不能心安,如跛腳老者那般傀儡般的偷生又有什麼意義?
夏皇語結,撇過頭去,沉默了片刻,發出一聲輕嘆,道:「洛陽,人皇印能壓制蒼天但終歸不得久長,只要蒼天還在,你便不是無懈可擊的,南諾、崑崙就都有危險,早些時候的曹青凡就是你的前車之鑒。」
洛陽點點頭,沉默著低下頭,方才鬥雞般的精氣神消失的乾淨,這的確是繞不過去的檻,不過現在的只能能拖一時拖一時,腳下的路與看不見的未來究竟多長沒人清楚,天無絕人之路,這話不會假的。
「你修了混元法,不錯的吧?所謂道出天書,混元法能不能煉化蒼天,你可以試試看。」
「另外幫我照顧好祈星,千年前崑崙將一切託付給大夏,現在大夏要將一切託付給崑崙,我沒叫崑崙失望,崑崙也不能讓我失望,對吧?」
洛陽點點頭,下一瞬出現在門外,同柳雛互相換了位置,拉起南諾的手掌,輕輕拍拍,眨了下左眼。
南諾莞爾輕笑,心中的不安盡數釋然。
屋中,柳雛看看身形漸漸透明的夏皇,未待開口夏皇搶先說道:「該說的我都與洛陽說了,今天之後你便是夏皇,若能功成登基人皇大位,勿忘三懼,一曰處尊位而恐不聞其過,二曰得意而恐驕,三曰聞天下之至言而恐不能行!」
夏皇的語調透著悲傷,叫柳雛想起來師父,不免紅了眼圈,不斷點頭,道:「必將踐行此言,永不忘懷。」
「好,好,好!」
夏皇輕輕捋了捋花白的長須,大笑著點點頭,化虹而起,當空化為零零光雨,歸隱輪迴。
柳雛遠比祭天時更恭敬地跪下,面向著夏皇方才坐過地地方,三拜九叩,起身走向殿外,對夏祈星強顏歡笑,委身行禮,喚道:「見過夏皇。」
「見過夏皇。」
見此,四下的內侍同時抹袖下跪,恭敬高呼著萬歲。
「為什麼?」
「以後你就知道了,勿忘三懼,一曰處尊位而恐不聞其過,二曰得意而恐驕,三曰聞天下之至言而恐不能行!」
柳雛輕笑著傳音,抬頭望去,飛雲之上,一道長虹確是絢爛奪目,和夏皇的笑顏一樣。
她還能回崑崙,夏祈星若是離開這兒,又能去哪?
不經意間便是月升,皎皎光輝鋪滿通幽小徑,嫩綠顏色的枝頭掛滿燦星,江沁月走過樹下,枝頭輕顫,一道黑影騰空而起,身形當空一閃,倏爾出現在江沁月背後,提劍斬出七尺光寒。
「什麼人?」
江沁月冷哼一聲,周身騰起明耀的光焱,跳動著焰光的青鋒重重斬落,同黑衣人的劍鋒碰在一處。
沒有刺耳的鏗鏘劍吟,黑衣人的這一劍似實卻虛,劍鋒交接的剎那,順勢引帶,卸去力道的剎那手腕一抖,蟄伏的勁力陡然迸發,將伊人手中的長劍崩飛。
「你在崑崙學的劍僅此而已?」
黑衣人收劍挽了個劍花,一步踏出便出現在江沁月背後,灼熱炎柱騰空而起。
江沁月全力的一擊沒能傷到黑衣人分毫,譏嘲聲更是刺耳,「自家的本事也生疏了不少,還真是東施效顰,愚蠢至極!」
「混賬!」
江沁月被激怒,探手喚出一柄靈劍,腳踏七星變化,劍如皓月空明,用的赫然是取自藏經閣中偷來的太上凈塵空明經。
層層疊重的劍光如月光般飄然落下,悄無聲息卻鋒銳無比,黑衣人卻依舊從容著,一劍斬出,浩蕩劍光似初升旭日,江沁月斬出的月輝未待落下便在這一劍蕩然無存。
「看來你沒別的本事了,如此,便死在這吧!」
陰曆的喃喃聲在耳畔響起,明鏡破碎聲響起,江沁月好不狼狽的向前踉蹌一步,感知著背後寂滅的寶鏡,取出一枚玉符握碎,身隱虛空,下一瞬出現在凰焱山深處,遠遠的瞥了無形的陣法,吞飲燃血靈丹壓下傷勢,乘風掠向山間。
「跑的倒是很快了,可惜,你還是得死,要怪,就怪你喜歡洛陽吧,這是罪!」
黑衣人再度襲來,劍鋒被一道焰光擋下。
「老身等你好久了,給我留下吧!」
凰焱老嫗面色陰沉,手中木杖再揮,瞬息掀起萬里火海,黑衣人丟出枚符籙身隱虛空,一道凌厲的金光落向凰焱山駐地。
「破!」
木杖落下,刺目的金光被抽個粉碎,黑衣人趁勢出劍,一劍落下,江沁月再度捏碎遁虛符籙,雖僥倖破空離去,卻被劍光所傷,捂著胸腹的劍傷,望望倒峽谷上空的一線新月,無力的倒下。
「死來!」
老嫗揮手又是一棍,不可一世的黑袍人大笑著被焚成飛灰,一道道流光騰空而起,未待靠近,老嫗張口傳音,「沁月動用了遁虛符,雖逃得性命卻傷得不清,儘快尋到她!」
漫天流光似煙花般散開,方景歧御劍而行,托著一方羅盤,凝視著宮位變化,嘴角輕輕勾起,道:「找到了!」
聲落,劍光折下山崖,宮羽薇憂心的抱起江沁月,探查傷勢,方景歧四下查看著,觀瞧被改動過的地勢風水,引劍向不遠處的山壁斬落。
山石破碎,祭壇周圍的骸骨驚心動魄,哀嚎聲此起彼伏,祭台上有著以金縷梧桐木雕成的木人,周身竅穴盯著陰氣凝聚的骨釘,背後刻著生辰八字。
方景歧上前幾步,方才看清陰氣遮掩下的生辰八字,祭壇中的怨鬼嚎聲恍然止歇,驚雷般的爆炸聲響起,陰氣如接天海浪,瞬間將方景歧三人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