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下無塵
萬里雲輕,風帆更正,仙舟驀然突出雲海,如鯨魚躍出海面,驚鴻一現。
倏爾風起,待那不期而遇的驚艷散去,若還能定睛細望,方可得見絲絲縷縷的雲霧在船舷兩側倒上流去,加以玄色的艦體襯托,不免想起山間湍急的潺潺素流,此時耳畔恰有鳥語,天地一色,誰能不嘻笑開顏?
心定風止,九色劍光掠出仙舟,當空勾勒成霓虹顏色,在風流道修的仰望中,崑崙遠客錯落山下,有序成隊,劍指齊揮,將當空遊走的凌厲劍光收回鞘匣,在方景歧的帶領下齊齊躬身,喚道:「崑崙劍修見過各位前輩、道友。」
身著錦衣的曹老頭挺身進前,抱拳回禮,四下修者也同時回禮,趁著空子,四海盟主楊天奉對身側的九尺大漢用一眼色,輕蔑的勾起嘴角。
洛陽不在,方景歧還是個陣劍劍修,不用陣法,單憑那陽春劍不可能傷得到周震,餘下其他人更不必說,今天這個跟頭,崑崙不栽也得栽!
眾人方才起身,那鐵塔般的漢子便迫不及待地擠開擋在身前的修者,好似第一次看戲法的稚童,饒有興趣地從頭到腳打量著方景歧。
「你就是洛陽?」
「在下方景歧,洛師弟有要事在身,料想會晚些到來。」
「可惜了,不過你是洛陽的師兄料想本事應該比洛陽強,這樣,你斬我一劍,讓我見識見識崑崙的劍!」
周震說著微微躬身,歪著頭,露出將那比常人大腿還要粗的黝黑脖頸,並起蒲扇般的手掌,做了個劈砍的動作。
得見此景,方景歧眉頭一挑,揮手示意眾弟子稍安勿躁,這裡可不是是昆崙山前,哪能毫不猶豫地動用萬劍轟殺此人?
想來今日真是晦氣,就連做客他家都能忽遇吠犬,退不退讓都如穿新鞋出門踩狗屎般的噁心。
「都說是道出天書,劍出崑崙,我不過是練了幾天橫練功夫,方道友不會是怕了吧?」
「你……」
「修逞口舌之能,方道友若是不怕儘管動手,放心,若是閣下劍折,我周震砸鍋賣鐵也會賠償閣下!」
周震不打算給方景歧出口的機會,快言快語,說著繼續歪過頭,直接將方景歧架在火山烤。
眾人饒有興趣地笑著,想看方景歧如何破局,曹老頭不動聲色的瞥了眼楊天奉,這個局就是針對方景歧,如果今天來的不是方景歧,絕對不會有現在的這一幕發生。
方景歧微微沉吟,對曹老頭一拜,探手喚起陽春劍,寒光奪目,隱有風雷之音。
「請了道友!」
周震測過頭,素白色輝光流轉周身,庚金之氣騰起,明晃晃的輝光如若一件堅不可摧的甲胄。
「太乙玄金不滅道經……」
曹老頭瞥了眼陽春劍,微微搖頭,打算上前幫方景歧解局,洛陽那小王八蛋從來都只能佔便宜不能吃虧,若是方景歧在這兒吃了虧,待會小王八蛋來了不一定鬧出什麼事。
「曹先生,年輕人的事,我們插手不太好吧?」
曹老頭的腳步微微挪動,楊天奉的傳音適時而至,當此時,周震也適時開口,對方景歧喝道:「來,崑崙劍仙,竭盡全力斬下此劍,看看你能不能傷我汗毛!」
方景歧忍無可忍,指引陽春劍當空斬落,未待靠近周震脖頸有一道凌厲的素白色劍光提前落下,重鎚捶鑼般的巨響憑空乍起,周震瞬間劍光落下的方向橫移一步,正欲張口呼救被一劍梟首。
「傷你汗毛?崑崙劍下只有生死,順天道人倫者生,逆天道人倫者亡,楊盟主,人都說打狗要看主人,今天我當著你的面殺了你的狗,你有什麼看法?」
洛陽邊說邊自雲霄之上緩步走下,提著劍芒奪目的天劍,殺氣若隱若現,群雄面色一變,前後望向楊天奉,不出意料的望見張陰晴不定的臭臉。
青城山沉默著,昊日扯過兩片流雲擋在身前,偷偷望著山間的情景,人群漸漸散開,洛陽越走越近,楊天奉想動卻不敢動,冥冥中有一抹氣機鎖定此間,只要他敢妄動便是萬劍轟殺!
「狗眼看人低,這條狗,道友殺的好!」
憋了許久,楊天奉咬牙切齒的出聲,人在屋檐下都不得不低頭,如今置身劍下,低頭也是正常的。
洛陽點點頭,目光在四海盟餘下的堂主身上掃過,身形一晃,嚇得眾人齊齊變了面色。
「四海豪傑,群雄會聚,不過爾爾!」
洛陽大笑著收回天劍,瞥了眼面色難看的眾人,志得意滿的向青城山上走去,邊走邊說。
「敬我一尺,還你一丈,犯我一毫,斬草除根,記好了,崑崙對各位的裂土爭王的遊戲不感興趣,各位參與爭王的最好也別對崑崙感興趣,不然,前車之鑒,後車之師!」
這個選擇不需功夫,所以山路間也沒靜默太久,眾人前後還禮,面色不善者大有人在,可更多的卻是同方景歧有說有笑的攀談著。
曹老頭輕輕的笑著,望望一路抱拳稱歉的方景歧,暗贊著李欽月的棋藝高超。
這一剛一柔,一進一退的搭配不管怎麼看都很是完美。
窮盡石階,行入山林,潺潺流水環繞高台,琴瑟聲起,空山鳥語為之一頓,豪傑落座,空曠台上緩緩升起藍寶石般的明鏡,無論在哪個角度觀望,總覺完美無瑕。
曹老頭慢悠悠的走上高台,環顧群雄后躬身虛禮,道:「諸位,空明境在此,勝者為王,魁首觀鏡乃約定俗成之規,今年各位可有異議?」
一片明光閃過,曹老頭笑呵呵的退後一步,手掌虛按,空明境再度隱入虛空。
「各位,請自便。」
言罷曹老頭步入山路,留出空曠的擂台,供群雄在此一較長短。
楊天奉瞥了眼安靜的昆崙山座位,望望芥子須彌陣中餘下的宗門不由眉頭輕挑,天宮同六界那件約定俗成的事他們也清楚,可只要不看那段時光便是,為何沒人去爭著空明鏡?
懷著疑慮,楊天奉出聲試探道:「洛道友於武當山劍壓群雄,睥睨無雙,今日卻藏鋒不露,我等不能得見天劍輝光,實為憾事!」
聞聲洛陽望向楊天奉,知道他在試探卻不打算透露分毫。
「當年年幼孟浪,如今痴長一歲,再不好以大欺小,不過楊盟主若是感興趣,我可以捨命陪君子!」
聲落,引得一眾豪傑輕笑,有些事心知肚明,饒有興趣的目光再度落在楊天奉身上,先看看這位四海盟口中天下無雙的盟主敢不敢捨命陪君子。
眾人在等,洛陽也在等,曹老頭饒有興趣地端起茶杯,也在等。
四海盟一直對崑崙蠢蠢欲動,如今可是個機會,洛陽挑釁在先,若楊天奉錯手廢了洛陽,人皇登基,天宮施壓,大勢之下,祖師也不好說些什麼。
不過機會是對等的,考慮到洛陽的性情,若沒有把握,絕不會無的放矢,可他的儀仗是什麼呢?
天劍再特異也不可能助洛陽斬殺楊天奉,別人不清楚,千機閣卻知道近些時日楊天奉可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哈哈哈,有志不在年高,果真是少年英才,四海盟同崑崙一般,都是為民為族的,當下這個時代,崑崙最鋒銳的劍可不能有缺。」
楊天奉輕輕一笑,張口答對,於他看來,洛陽現在的作為同周震在上前對方景歧的作為相差無幾,都是噁心人的無賴行為,不同的是洛陽能殺周震,他確無法殺洛陽。
群雄默默,真為錯失好戲而嘆,幽靜山間陡然傳來一聲長嘯,接著林木搖擺宛若風中舞草,琴瑟聲也為之一頓。
「孬種,人族怎麼又你這般厚臉皮的存在?」
眾人循聲望去,萬眾矚目下曹青凡破空而至,青衫同斑白的鬢角隨風亂舞,眸中跳動著凌厲的光彩,身側站立的少女一身九龍黃袍,負手而立,修為不高卻給人以君王威壓。
楊天奉面色變了變,最終緊握著拳頭隱忍下來,擠出個笑顏,對柳雛躬身一禮,沒等開口,聽曹青凡喚道:「跪下!」
聞聲,楊天奉猛地抬起頭,拂袖冷哼一聲,道:「我拜的是昔者人皇功績,同曹……」
話未言盡,天空陡然昏暗,群雄前後騰空而起,遁光駕雲的,乘風御劍的,為了躲避那遮盡輝光的大手印盡顯其能。
楊天奉也想躲卻沒法躲,在這高台之間,強橫的道則以紋路的形式當空浮現,無形壓力宛如山海,叫楊天奉額前生出冷汗。
再三思量試探,自知別無他法的楊天奉張口吐出一柄四尺長劍,雙手合十,引靈敕令,道:「紫霄雷火,疾!」
晴朗的虛空突起滾雷,一抹電光徑直襲向柳雛,火線當空而過,兩側雲霧盡被焚滅。
「放肆!」
曹青凡冷哼一聲,又是一掌拍下,徑直將紫電雷火連同那片虛空盡數崩碎,趁這光景,楊天奉取出一方破舊的羅盤,逼出一道精血催動至寶,身隱虛空,狼狽逃去,甚至不敢留下一句狠話。
手印當空消散,群雄重新落座,曹青凡依舊帶著柳雛當空而立,俯視豪傑,朗聲問道:「人皇之後,大夏新皇欲觀此鏡,誰贊成,誰反對?」
高台中一片悄寂,這就是楊天奉不知道的另一件早有約定的事,柳雛身為人皇之後,那件事的確不應該再被蒙在鼓裡。
「老夫傲卿,願與曹先生比上一招,觀鏡機緣,勝負而定!」
「後輩東皇天璇,願與曹先生比上一招,觀鏡機緣,勝負而定!」
……
人族唱罷,四界登場,各族隱世的老怪,新起的絕頂紛紛破界而來,九色光輝遍布虛空,將曹青凡圍在中間,有的出手確實是為了觀看空明境,有的出手只是想在爭鬥中尋求破境之機,到這個地步,一敵難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