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相謀
日落西山,縈繞群山的流雲醉成紅霞。
嘰喳的倦鳥歸回巢穴,夜色漸濃,將天際最後一點輝光徹底吞噬,穹頂上星光閃耀,素白色的圓月恍然升起,昆崙山中一片朦朧。
洛陽還站在山巔,握著拳頭,遙遙眺望著滾滾紅塵。
一整天時間,該想明白的沒想明白,想不明白的也沒能釋懷。
「師父,師娘他還好嗎?」
姜落笑呵呵的邁動著慵懶的步子,拎著秋水劍沿著崎嶇的山路緩緩走近,素白色的衣裳被汗水打濕,在臨近山巔時停下,看著洛陽的背影,望望深邃的山林,更覺得高山仰止。
聽聞徒弟的呼喚洛陽回過神來,瞧瞧姜落眉眼中清晰可見的疲憊,嘴角勾起輕笑,長出一口氣將心事壓下,揉揉徒弟的腦袋,任由手掌被汗水浸濕。
最好的一切總會匆匆而過,青春年少,這段時間無論經歷什麼,都是一輩子最寶貴的回憶。
「不錯嘛,這個歲數就悟到劍勢,夠努力的。」
「沒辦法下山,也沒辦法出去,我只能更用功夫,每天都過的很充實,吃的很好,睡的也很甜,就是有時會忍不住想您。」
姜落揚起燦爛的笑臉,很陽光,熟悉的模樣叫洛陽微微失神。
這情景似曾相識,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是了,那年東山河畔,篝火老酒吊燒鴨,同樣的師徒二人,同樣的一說一笑……
好像一切都沒變過,但早已滄海桑田。
「師父?」
「你小子傻笑什麼?你師娘沒事,不過這筆帳可是記在小本本上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報復。」
洛陽故意逗著傻徒弟,將聲調里填滿擔心,果不其然,姜落的笑容漸漸消失了,低頭望著腳尖,沉默良久抬頭笑了笑,對若有所思的洛陽說道:「不會的,師娘看起來兇巴巴的,其實她很善良。」
洛陽一愣,收回徘徊在遠山的視線,再次揉揉姜落的腦袋,向飛雲宮大步而行,邊走邊問,「最近山裡有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嗯,找那種值得我關注的說,例如你與宋紫蝶斗劍的輸贏勝負就不要說了。」
「哈哈哈,師父不想聽但我還是要說,兩百零三勝十負,這就是我的戰績,從前宋紫蝶還能同我過上百招,現在她在我的劍下都走不過十招!」
「徒弟,聽師父的,以後千萬別與宋紫蝶走到一起,不然,有你受的。」
洛陽輕聲說著,望著遠遠的星空,想起了他與南諾小時候的事,同樣的比劍,不同的是從始至終他僅僅贏過一次,那次輸了后南諾哭了,從那之後,南諾就再沒輸過。
姜落點點頭,將洛陽的話記在心中,師徒沉默的走了很遠,途徑山林,姜落抬起頭,說道:「山中一直很平靜,唯一的大事在年關之前,有人來這兒偷襲,當時……」
一個說的認真,一個聽的專心,穿過交錯的雲廊,洛陽眯起眼眸,道:「你說那時柳雛刺了你一刀?」
「不礙事的,柳師妹當時被控制了,我也沒有受傷……」
姜落下意識的幫柳雛辯解著,師父久不回山,不知道那些年輕弟子對他的流言蜚語,這個關頭,師父的一舉一動都會被過分解讀,保持平和是最好的選擇。
「好了,別瞎操心了,小屁孩懂什麼?」
「師父你和我這麼大的時候都拐走魔族皇女了,我不能丟您的臉不是,總得有點智慧。」
「這事誰跟你說的?」
「祁薇師姑。」
……
對話聲漸漸消失在雲廊中,月掛飛檐,洛陽輕笑著關上姜落的門,站在院子中,飛雲宮的門沒關,洛陽再等,等那個該來的人。
紫氣東來,洛陽等了一夜都沒等到那個該來的人,當空比劃的劍指一頓,在桌上留下一隻須彌袋後起身向宮外走去,柳雛的這件事很不尋常,很值得深入探究。
「師弟,這件事你不要過問,我心中有數……」
洛陽方出宮門,李欽月的聲音適時傳來,腳步微頓,洛陽歪頭望向弈星宮,心中有所揣測,御劍騰空向著山外而去。
柳雛沒說過她的宗門在那兒,不過對於六案功曹來說找到那裡並不難。
樹影微斜,晨霧徹底散開,沉甸滄桑得小村沉浸在金燦燦的輝光中,洛陽盤坐在雲端,仔細打量著不遠處的老山。
老羊在道觀外徘徊著,不斷輕聲喚著,及至日落西山才不甘心的沿著山路向下走去,到村頭依舊不忘回頭看看被紅霞籠罩的道觀,又叫了兩聲消失在村中巷陌。
星光閃閃,皎皎月光散入夜幕,一道黑影靈巧的穿過昆崙山路,在山腳下停住腳步,焦急的望著那處深邃的夜幕。
咸陽城的事山中皆知,那人得到了想要的,也不知道師父現在怎麼樣了?
「你說的不假,凡以誠待人者皆應誠待。」
邋遢道人步出幽暗的夜暮,精神抖擻得老道就站在他身側,對柳雛輕笑著,露出一口黃牙,道:「傻徒弟……」
聽著熟悉的稱謂,柳雛再抑制不住躍躍欲試的淚花,快步將師父抱在懷中,邊幽咽邊說道:「傻師父!」
老道輕笑著拍拍柳雛的肩頭,溫柔的擦去俏臉上的淚花,道:「多大姑娘了還掉金豆豆,不怕被人笑話嗎?」
「師父,您現在……還好嗎?」
「無需掛懷,這些還要多謝這位道友相助。」
說著老道望向邋遢道人,柳雛急匆匆抹去臉上的淚花,對著邋遢道人跪下,恭敬三叩首,道:「謝前輩救師父性命,大恩大德,今生必報!」
「你可知我昨晚為何爽約?」
邋遢道人以靈力托起柳雛,審視著月下的昆崙山,意味深長。
柳雛搖搖頭,望向師父,昨晚的崑崙沒什麼不一樣的,如果和平時真有什麼不同,就是洛陽回來了,僅此而已。
「徒弟,修行皆是逆天而行,這話不錯吧?」
柳雛點點頭,在昆崙山中聽過不少流言蜚語,心中有所揣測,試探的問道:「難道說洛陽體內真的……」
老道擺擺手,指指天空,輕聲說道:「你想的對也不對,從某個層面來說,他們本為一體,不分彼此,若等他覺醒,恐怕此界危矣!」
「師父,我能作些什麼?」
「絕頂難登天,想勝,我們只有兩條路,一,殺了洛陽,叫蒼天胎死腹中,大劫也就不了了之。」
「治病除根,這不過是緩兵之計,蒼天還會再度降臨,我們還是要追尋超脫,若不能超脫,一切皆是虛妄,天下蒼生也活該由此劫數!」
老道眯著眼睛,眺望著崑崙,聲調中盡數唏噓,此時邋遢道人回過身來,看起來無比緊迫,傳音道:「有人盯上了九聖圖,閑話後續,我先送你去老村,你保存好九聖圖,我和你師父去攔住他們。」
言罷不等柳雛反應,揮手洞開虛空界隙,恍惚間柳雛驚覺自己回到這個無比熟悉的老村,一切都是舊模樣,久不歸鄉客卻無近鄉心怯情。
酣睡在圈中綿羊輕聲喚著,洛陽不動聲色的看著柳雛走入道觀,熟練的推開書房的門,取下一摞藏書,將隨身的玉飾放在書架上。
流光熠熠,禁制破碎,一道界隙緩緩洞開,洛陽眯起眼眸,在讀過的書中搜索著關於這裡的隻言片語,一無所獲。
就在此刻,本來平靜的夜暮中泛起漣漪,久違的福摩耶聖子出現在星光下,一步踏出,縮地成寸,直接出現在柳雛背後,冰霜漸漸覆蓋整間房屋。
「別動,把雙手舉起來,保證讓我能清晰的看見,我來這為的是財,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最好井水不犯河水,不過是沒什麼用的畫卷而已,可沒有命重要!」
這聲音很是冰冷,柳雛不敢怠慢,高高舉起手掌,借著月光,盯著身側漸漸靠近的淺影,默默計算著距離,回身點出一指,未等靠近福摩耶聖子整個人被冰封在原地。
「別殺她,把他帶回來,我想看看她身體里有什麼秘密。」
曹青凡的聲音適時傳來,福摩耶聖子翻手祭起一枚禁制的玉瓶,將柳雛收入玉瓶後步入界隙,直接將古老的書箱收入須彌戒,完全不在乎內里究竟有什麼。
知道的越少活得就越長久,這是在陽城的新感悟,那些死了的重臣武侯除了不願屈從的極少數人,剩下的都是因為知道的太多。
知道的多還想要活著就得有足夠的價值,福摩耶聖子自認為沒有那個價值。
小心翼翼地走出界隙,福摩耶聖子將書架上的玉飾收好,將書放回原位,掃清一切痕迹,大步踏入憑空升起的細密漣漪。
洛陽就這樣看著,沒有出手,更不擔心柳雛的安危,因為她的血脈,曹青凡也好,東皇方朔也好,邪修也好,都不會動手傷害她。
只有人皇血脈才能破解九鼎的秘密,柳雛在他們眼中和人間氣運直接掛鉤,寶貝的很。
低頭看看那隻不耐煩的綿羊,洛陽小心翼翼地遁入地府,饒了大圈子后折回飛雲宮,倚靠在床上,隨手比劃著劍法,怡然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