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相思無憂
暮辭慶陽城,朝至瞭然山;醉酒御乘風,浩然天地間。
久藏整個冬天的霜雪遇風消融,涓涓流過孕育生機的土地,同流水潺潺一處,向著白雲遠去的方向,共同歌著輕靈而悠揚的調子。
兩三旅鳥劃過天空,洛陽隨意望了眼個中美景又躺回雲間,抱著一壇上年紀的花間酒,同瞭然山保持著絕對的距離。
魏無如是絕頂,會天子望氣術,能談笑戮蒼生,不用確認眼神也知道是現在惹不起的人,更何況自己來這是為了等人,避上一避,理所當然。
流雲漸遠,朝陽向高,溫暖的輝光將一望無際的浩瀚雲海描繪成金色,瞭然山還沒醒來,可能是因冬意未消,也有可能是被春風再次迷醉,山中沒有鳥鳴,無比靜謐。
洛陽喜歡這兒的靜謐,也希望這裡的靜謐被打破。
那黑袍客很了解他,還會崑崙的劍,狠辣無情且無比神秘,神秘到千機閣都不知道他的來歷,用曹老頭的話來說就是「這就是個活死人,站在陰陽的縫隙中,如何窺視真實面目?」
來瞭然山守株待兔是洛陽想出來的笨招,也是別有心思的博弈。
依正常邏輯,這裡是那個黑袍客絕對不會再來的地方,但洛陽認為,既然是個不正常的活死人,想必思維也是同正常迥異的,既然都以為他不會來,說不定他一定會來。
光陰恰似流水,轉眼間昊日高懸頭頂,無私盛放的光熱,瞭然山中抑揚頓挫一上午的誦經聲漸漸消散,無多時又再度響起。
春困之時,兩個守在山門前的新入門弟子張嘴打了個哈欠,眯著眼眸,眉宇間,眉梢上儘是睏倦。
嗡!
久違的鏗鏘劍吟突起,聲如驚雷,兩個弟子瞬間驚醒,雙手顫抖著伸向懷中,沒等摸出符籙,前後倒在山間。
靜室內,魏無如猛地睜開雙眼,手印變換,平靜的山林生出殺伐之意,草木皆兵,整片山林都被無形的偉力所束縛,虛空恍若銅牆鐵壁,一般的遁逃手法都失去了意義。
「洛陽,你已無路可逃,還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時?」
新近修補不足月余的屋頂再次被魏無如撞碎,老道踏空而行,步步登高,手中印法不斷變化,周身跳動著明耀的輝光,遙遙望去,同民間故事中下凡的顯聖真神一模一樣。
黑袍客在山路上從容而立,握著仙劍,環顧周圍的草木兵卒緩緩舉起仙劍,向著左右各刺出一劍,劍影漫天,細密的流光恍若細雨般落下,穿林打葉聲不絕於耳,草木兵卒盡數灰飛煙滅。
「魏掌教,新年大吉,後會有期!」
黑袍客抱拳一禮,探手握住身側適時落下的魚鉤,正欲破界而去一道明耀的劍光斬下,連接魚鉤的纖細絲線被一劍斬斷。
黑袍客停下動作,歪頭望向那處空空如也的飛雲,六界中能斬斷著魚線的劍修很多,但僅以三花境就能做到這一點的唯有洛陽。
「既然來了便出來吧,你不會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這兒吧?」
「當然不會。」
洛陽輕聲說著,御劍落在瞭然山間,雙眸半睜半閉,想看穿黑袍客的偽裝卻如直視黑夜,一切都藏覓在深邃的黑色中,什麼都看得到也什麼都看不到。
「這是怎麼回事?」
握持拂塵的黑袍老道望望山路上相對而立的兩個洛陽,問出所有掌教心中的疑慮,那個襲擊他們的竟然不是洛陽,但他會斷罪,會崑崙的劍,他又是誰?
魏無如沉默著,沒回答黑袍老道的疑問,自空中落下,將山間散落的弟子盡數喚到山巔,小心守護,居高臨下望著洛陽,道:「洛陽,他做的事無需我多加贅述,那些事同你可能沒關係但必然同崑崙有關係,所有事你今天必須給老夫個交代!」
洛陽瞥了眼魏無如,沒出聲應答,而是緩緩舉起手中的劍,一劍刺出細碎光影如大雨傾盆,浩蕩劍意席捲天地十方,封鎮萬里風波。
「原來真正的定風波是這樣的……」
黑袍客面對著數不清的劍光卻不慌亂,同樣舉起仙劍,邊對洛陽傳音邊效仿著洛陽舉起仙劍,一劍落下,兩片金色的光雨碰撞在一起,轟鳴聲震耳欲聾,瞭然山間的禁制不斷閃耀輝光。
一眾掌教眼中都有著金燦的輝光,顯然都催動術法透過無盡的流光觀瞧著兩方的斗劍,這是一劍,也是無數劍,見微知著,這一劍輸了,後面的也就不用比了。
「好快!」
黑袍老頭眯起眼眸,不由驚呼一聲,眾弟子沉默著注視著流光之中,在他們看不到地方黑袍客刺出無比驚艷的一劍,似破空流星般迅捷,如一江春水般輕柔。
「此子不簡單啊,看一眼便學會洛陽的劍式不說,現在同洛陽的比斗中竟能舉一反三,可惜,如此天賦卻走了邪路,崑崙之憾,人間之憾啊。」
身著素白衣裙的道姑搖頭輕嘆,引得一眾掌教長吁短嘆,魏無如依舊保持著沉默,緊盯著洛陽,先看看他如何面對這奇峰突起的一擊。
黑袍客的這一劍很精彩,洛陽也沒有到,不過這不代表洛陽就此敗北,同樣是現學現賣,黑袍客做得他也做得。
天劍后發卻與黑袍客掌中的不知名仙劍同時而至,明耀的輝光碰在一處,刺耳的劍吟聲未待升起被魏無如同著碰撞產生的靈氣潮汐一同壓下。
洛陽同黑袍客同時退後三大步,遙遙望著對方,沉默久以,黑袍客抬頭望望天空的浮雲,傳音問氣定神閑的洛陽,依舊是那副沙啞到無法辨識的語調,不露絲毫破綻。
「聽說你的斷罪很快,能讓我見識見識嗎?」
「當然,請!」
洛陽左手虛引,向後退了兩步,示意黑袍客先出劍,對自己的劍有著絕對的自信。
「還真是被小瞧了呢……」
黑袍客低聲喃喃著,本就是無心之語,發出的依舊是那種無法辨識的沙啞音調。
聞聲,魏無如緊緊握住拳頭,心有揣測,要麼這就是他的本來聲音,要麼這一切都是他演出來的,不論是深陷困境還是其他任何,很可能都是有意為之,那麼他這麼做的意圖又會是什麼呢?
似乎察覺了魏無如的想法,本來緊盯著洛陽的黑袍客忽地回過頭,看不清表情,卻給魏無如一種他在無聲冷笑的感覺。
「魏掌門,近些時日多有得罪,作為回報,便讓你見識見識我的劍,這劍我藏了二十餘年,洛陽,接好!」
說著黑袍客又轉過頭來,仙劍舉起,儘是滄桑的悲戚劍意順勢飄揚而起,同平和的天劍意平分秋色。
鋒銳的仙劍一點點歸藏入鞘,黑袍客身形一閃出現在洛陽近前,無需積蓄,劍動,引八方風雨,一線光寒,整個初春都為之變換顏色。
洛陽直面這一劍,從容的笑著,這個黑袍客比他想象中的天賦更高,他的這一劍並不是藏劍一脈的拔劍術,卻已有五分神似。
「斷!」
劍光近身三尺,眾目睽睽下,那柄握在手中懸而不動的劍終於動了,隨手一斬,信手拈來萬丈光輝。
縱橫交疊的兩道輝光並沒有掀起太大的風波,斷罪斬破阻擋在前的劍光好似熱刀切冷油,摧枯拉朽,不費吹灰之力。
黑袍客的劍斷了,細碎的劍刃落在山路上,天劍懸停在身前,劍刃吞吐著殺機與鋒銳。
魏無如輕輕一嘆,望向洛陽的目光看起來無比奇怪,好像是在看一個怪物,餘下掌教的目光同樣相差無幾,緊盯著洛陽,神情怪誕,啼笑皆非。
不過一個冬天,那柄鋒芒必現的劍便學會如何藏斂鋒銳。
不過一個冬天,這個張揚意氣的少年就沉穩下來,洗去一身殺伐,歸還舊時模樣。
這就是天賦,如昊日般奪目的天賦,叫人羨慕,更叫人壓惡。
這個時代有洛陽這樣的劍修是件好事,他能帶領人族走很遠很遠。
這個時代有洛陽這樣的劍修也算不得好事,他的存在就如同當空昊日,無論多麼明亮多彩的星月都顯得平平無奇。
「來,把你的兜帽掀開,接下你的面具,讓我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洛陽輕聲說著,半閉半睜的眼眸徹底睜開,閃耀著鋒銳的流光,栽贓嫁禍的是他,落井下石的還是他,只要揭開他的面目,很多懸而不定事都能塵埃落定。
落敗的黑袍客似乎失去了對洛陽的所有驕傲,緩緩伸出手捏住自己的兜帽一角,在眾人都望向兜帽時抖手丟出三枚烏黑色的彈丸。
「不好,是煉雷彈!」
黑袍老道低吼一聲,震驚之餘翻手祭起一面土黃色小旗,心念變化,小旗迎風招展,將整個山巔護在旗下。
至於洛陽,來不及救也沒法救。
煉雷彈出自上古宗門天雷宗,乃是以三十二道九霄落雷疊加封煉而成的法寶,一經催動,可叫天翻地覆!
洛陽離黑袍客太近了,就算動用空間手段,也只會引火燒身。
萬眾矚目下洛陽沒有狼狽逃竄,而是輕輕揮動天劍,劍落,三朵青蓮當空怒放,就像托引露珠一般托住煉雷彈,黑袍客為之驚愕的搖搖頭,讚嘆不已。
「好劍術,不過你只有這一柄劍,你我後會有期!」
言罷黑袍客掠向長空,身形變化形如鬼魅,魏無如剛欲動作一片翠葉落下,將旗幟下的所有掌教鎮壓須臾光景。
就這須臾光景,一根釣鉤再度垂落,洛陽對怒目圓睜的魏無如點點頭,輕笑著捏住劍指,久違的長相思出鞘,眨眼間掠過虛空。
黑袍客被一劍釘在陡峭的山壁上,與那救命釣鉤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