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
瓊霄之上,灰褐色的陰雲堆積在一起,將那討人歡心的金燦輝光盡數吞噬。
南諾依舊沒有醒來,谷塵手中那柄儘是滄桑的劍猛然揚起,向著昏睡的南諾重重斬落,凌厲的劍意扶搖而起,可破山斷江斬滄海。
「師叔有混元法,只要你取消了那個咒術,完全不用承受這些,何苦?」
「他是個大傻子,總喜歡一個人擋下所有……」
「我愛他,請別告訴他這些,我幫不上他,所以更不能叫他一個人承受這些痛苦。」
……
這樣的輕言在谷塵耳畔恍然響起,鋒銳的劍刃懸停在半空中,不斷顫抖著。
谷塵無神的眸子中漸漸清明起來,想丟開手中的劍可那柄劍卻好像粘在手中。
「起!」
谷塵向著昏沉的瓊霄低吼一聲,四下飄舞的翠葉化為數柄利劍,前後刺穿肩頭四肢,將自己生生釘在地上。
「她只是個魔族,殺了她又能怎樣?」
「她是個魔族,卻也不僅是個魔族!」
谷塵閉上雙眸,覺查體內靈力運轉,又引下兩道劍刃貫穿手臂。
他死可死矣,但絕不能牽連旁人,只要沒有傷天害理,每個人都值得活著,他不過會三兩術法,有什麼資格去傷害旁人,更何況她還是小師叔最愛的人。
金燦螢火一樣的輝光漸漸散漫山林,虛空曲折,谷塵再度回到地宮中,若不是周圍的弟子還在昏死著,若不是衣衫上的血跡未散去,谷塵真會以為方才是一場大夢。
「你很好,記住了你今天的選擇,此劍名為太上,劍可無情,人得有情!」
聲落,一點流光沒入谷塵眉心,無數不屬於自己的記憶漸漸清晰,混元無極開天劍經在心底流過,本就鋒銳的劍意更上一層,失神之下,不遠處的山壁被徑直斬破。
「好事做的還是太少啊……」
谷塵換了件法衣,身上的傷勢早在離開山間的那刻便被治癒,一門不差於崑崙傳承的劍經,一柄名為太上的仙劍,這便是千年後崑崙在神隱之地的第一個機緣!
「一切才剛剛開始,千年不鳴,一鳴驚人,三項第一也不是不能爭取!」
谷塵輕聲說著,周圍的弟子相繼屬性,互相看看,正欲傳音谷塵的話傳來,「傳承已得,下一處!」
聲落一片絢爛的劍光再度飛起,深林中緩緩靠近南諾的黑影陡然停下身形,看看喚醒宋紫蝶滿臉歉意的少年,緩緩向後退去,整個過程沒引起任何人注意。
退出數座山林,那黑影瞭望著谷塵等人的動向,遙遙跟在後面,維持著絕不可能被發現的距離,遠遠跟著,同草原上鎖定獵物的惡狼很像,有的是耐心,只要你敢放鬆下來,定然會被狠狠咬上一口。
神隱之地還是昊日高懸,人間已然擁攬月光,星辰眨呀眨的,好奇著煙火中的人間。
書院的桃花依舊開著,樹下散落無數弟子,讀書的讀書,弈棋的弈棋,互補著清寧,塵事如潮人如水,這一切都是舊時模樣。
夫子滿意的笑著,目光從窗外收回,昏黃的燈火落在枰上,身形魁梧的子瑜不耐煩的敲打著棋子,見夫子終於回神,道:「師父,我們才剛剛開始,我又不是子宥,這棋里真沒什麼陷阱!」
聽著糊塗話,看著糊塗人,夫子笑了笑,捏起一枚白子,想了想落在左小目。
枰上落子有四,各佔據一角,互不干涉,下一步是被打破平衡地一步,要麼取勝,要麼若敗。
子瑜倒是沒考量太久,挨著自己的棋子落子,好像沒見到那兩枚黑子一般,佔去棋盤一點,光明正大,毫不掩飾。
弟子不猶豫,老師更不猶豫,對著子瑜的位置落子,針鋒相對,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不過就是人手半壁江山,最後拼殺,勝負未可輕言。
子瑜抬頭看看夫子,笑了笑,落子如飛片刻間黑白交錯,棋枰只有那麼大,就算再各自為戰也免不得狹路相逢。
黑白子終於碰在一起,借著便是瘋狂的廝殺,提子漸多,夫子抬起手掌,這一子最終沒有落下,他輸了,很徹底,心甘情願。
「嘿嘿,師父,您得多看看兵書了,別總和子宥那傢伙似的,鑽研什麼謀算之道,那都沒用,就和秀才遇上兵一樣。」
「再來一盤,你看看有用沒用。」
許是見不慣子瑜的嘴臉,許是想要給弟子漲漲本事,夫子收起黑白子,一子落下直取子瑜身前,自這一刻起,謀算便已開始,棋盤中的勝負不一定要棋盤內的棋子決定,同棋手也有著莫大關聯,什麼性格什麼走法,子瑜不可能是子宥,子宥也不可能是子瑜。
這一點子瑜也心知肚明,深吸口氣,落子夫子面前,依舊是光明正大,你算計你的,我算計我的,所有東西都在明面上,你想要什麼就得付出什麼,想要的越多付出的越多,付出的越多輸的就越快。
夫子輕輕一笑,落子乾淨利落,圍著子瑜的棋子輕輕一靠,一步不放。
子瑜抬起頭,瞧瞧得意的師父,嘴角勾起,想了想說道:「老師,那個沈花憐可能有問題,那晚我可是見到了什麼……」
「有問題怎麼了,有問題也是崑崙的事,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好好下你的棋,別給我動歪心思。」
「崑崙也好書院也罷都是為了人間,崑崙若是沒了,相當於秦國自斷一臂,接下來的日子我書院也不好受。」
子瑜繼續說著,細細思量著如何拖延認輸,是的認輸,單單這一步棋子瑜便看透了夫子剩下的路數,子宥的無賴走法,贏不了的。
夫子倒也不急,捋了捋長須,將手中的棋子放在天元位,輕笑著說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我們先得到那些就得護處這些,一個沈花憐而已能攪起什麼風波,更何況她還在昆崙山!」
「一個沈花憐確實不夠,若是加上凰焱山和南諾呢?」
子瑜靠在椅背上,毫不在意禮數,拋了拋手中的棋子,眯著眼眸,沒人比他更明白取捨,更知道取捨,想要得到的更多第一步就是叫敵人以為他會得到的更多。
夫子滿意的點點頭,道:「你少算了兩樣,不僅有沈花憐、南諾、凰焱山還有洛陽,大夏!」
「洛陽,大夏……」
子瑜皺起眉頭,緩緩腦袋,起身向夜色中走去,他明白,此間得失已經不由書院說的算了,現在書院沒有什麼能做,只希望最後得到更多的是崑崙吧。
匆匆數月,鵝毛大雪飄飄而落,書院的桃花依舊怒放著,朗朗的書聲回蕩,沈花憐倚靠在床邊,拿著一本經書,不是品嘗著桌上的熱茶,很是歡喜外面的大雪。
這雪很大,大到不周山中都飄起雪花,山路上白茫茫的一片,引人入勝。
神隱之地中還是溫暖的天氣,雲霄上的玉皇神像僅僅剩下半個,洛陽的時間也僅僅剩下半個時辰。
少年祖師依舊是老神模樣,看不出絲毫驚慌,張鈞寶看看手中的傳信,多少猜到少年祖師的心思,他不想洛陽回崑崙,更不想南諾回崑崙。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洛陽的喃喃聲驚醒谷塵,面色難看的南諾靠在樹旁,望著洛陽,眼中一片平靜,能出去也好,不能出去也罷,只要能同他在一起,那都是可以的。
界隙漸漸洞開,谷塵望向南諾,見她點點頭,帶著一種崑崙弟子向界隙飛去,洛陽封魔般的喃喃聲忽地停了,輕輕一笑,被落葉淹沒的天劍扶搖而起,劍落,整個虛空被盡數斬開。
洛陽爬起,靈力帶動氣血驅散身體的不適,大步上前將南諾抱在懷中,輕笑道:「辛苦了。」
「不辛苦,這點程度比起生孩子差得遠……」
聽著同以往一樣的玩笑話,洛陽將南諾抱的更緊,心底里明白,南諾說這些就是為了叫他安心,叫他能忘卻曾經的苦難。
南諾就是這樣的魔,洛陽也是這樣的人,心甘情願不顧一切的為對方付出。
「我們出去吧,這裡可沒什麼好東西吃,趴了好幾天,我都餓了。」
聽著洛陽的輕語,南諾點點頭,劍光騰空倏爾出現在不周山,南諾伸出手掌,任由一片片細小的飄雪落在掌心。
層層疊疊的雪落在南諾肩頭,洛陽不由輕笑,御劍落向山間,躬下甚至,團了個雪球丟向南諾。
南諾閃身退開,俏皮的吐了吐舌頭,取了個雪球返丟向洛陽,洛陽同樣躲開,躬身取了個雪球,忽地想了學過的暗器手段,手腕一抖,順著南諾的手臂縫隙砸在小姑娘的腦門上。
「小賊!」
南諾眉頭緊蹙在一處,雙臂緩緩展開,掀起一層包裹著紫韻的雪浪,徑直將洛陽拍倒在山路上。
「小賊,我最近是不是太縱容了?」
薄怒的嬌喝聲回蕩在山間,洛陽翻身起立,將南諾拉入懷中,輕笑著望著天際漸漸出現的暖陽。
這暖陽真美,希望人間也能有朝一日見到這樣的暖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