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雨近今朝風冷
颯颯葉歌,驚起戰馬嘶鳴,遍布傷痕的城門緩緩閉合,城下角落,身著鐵甲的枯瘦軍士握緊長戈,望著孔州的輕揚嘴角,暗道:「笑吧,笑吧,過些時日有你哭的……」
算不得寬敞的城洞陷入幽寂,一聲嘆息落下,范應侯緩步走出陰影,抬頭,幾枚孤零零的星映入眼帘,漫天赤紅流光,壓過晚霞,將小半明月都渲染為刺目的紅色。
孔州深吸口氣,踏步上前,將一枚玉符塞進范應侯手中,神不知鬼不覺。
「此符名為同氣連枝,同我性命關聯,若我有任何異動,握碎它,殺了我!」
范應侯驚聞入密傳音,不由握住手掌,怕神情暴露,退一步隱入門洞陰影,不敢開口,凝視著孔州雙眸,儘是詢問之意。
孔州輕輕一笑,再度傳音,道:「我們這裡的布局決定著臨淄的情勢,這兒的敵人是群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畜生,前幾日的偽裝偷襲你也看在眼裡,我是秦王近臣,貼身護衛,若我殺了田禹,戰事必起,彼時就算師弟有通天之能亦難抵大勢所趨!」
范應侯點點頭,探手拉過孔州手掌,手指勾畫狂草小隸,訴說心事,「那也不必如此,就沒有其他辦法嗎?」
孔州搖搖頭,笑容輕鬆,「這些都是以防萬一的手段,說不定會盟之事順風順水,一切都是我的杞人憂天。」
范應侯微微沉吟,嘆一聲忠肝義膽,不再言語,抿著唇角登高而望,他明白,這不是杞人憂天,如果幕後黑手真想挑起戰爭,這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崑崙的劍夠利,無論握在什麼生靈手中都是絕世神兵,所幸,崑崙一直屬於人族。
「一寸山河一寸血,一抔熱土一抔魂!」
范應侯站在城牆上,沒來由的高聲輕喚著,引得眾人矚目,孔州腳步微頓,大笑入城,放下心頭的遲疑不安。
范應侯不會遲疑的,因為他們都不為一人活著,心中同樣惦念著天下蒼生。
齊國軍帳,田禹披甲夜讀,掌中古籍輕顫,難掩心頭不安,第一次面對異靈,十萬軍馬得活八千,第二次面對異靈,二十萬大軍得活不足五千,這種戰爭遠比人族的內戰更殘酷,人數真的只是個數字。
字影模糊,田禹深吸一口氣,放下手中的古籍,滿紙荒唐言,字裡行間中有一個個名字,有一張張面孔,雖然有的已被時光模糊,但確確實實存在著,「為國為家,百死不悔」的聲聲宣言似乎就在昨日……
張欽同風入帳,不多言,不出聲,默默坐在一側,閉目假寐,思慮著結盟事宜,孔州是個真人,不怕死,必然有所準備,但那是秦國的準備,張欽可不想將大哥命都賭在秦臣手中。
自己的永遠是最可靠的,為了讓田禹活下來,張欽不介意玩些手段,畢竟秦國也不想開戰,保持爭鋒相對,維持相對和平,這才是眾望所歸。
「何事?可是有破敵之策?」
田禹合上古籍,看看張欽,目光中的希冀光輝如同昊日,無比炙熱耀眼。
張欽微微搖頭,嘆一聲敗葉隨風,道:「秦軍必然遣使臣送信,通曉明日會盟的諸多事宜,就此我有些許看法……」
田禹眉頭緊蹙,瞧瞧張欽難看的臉色,冷聲道:「別吞吞吐吐的,拿出你打昏老子時的果決來!」
「會盟時你不能去,異靈祭壇憑空而來,說不得是秦國的瞞天過海之計,雖然可能很小,但為了齊國安危,會盟時你不能去。」
「我不去?我不去誰去?就算這是秦國陰謀,我也要去,外道異靈才是人族最大的威脅!」
「我替你去,就算我死了,齊國也能穩住邊陲,若我未死,結盟自然可成。」
「荒唐!你莫不是想讓王韜匹夫笑我後半輩子?」
「你才荒唐,個人榮辱比之國家大事孰輕孰重?這不是為了你這條爛命,這是為了邊界防線之後的三十五城,這是為了手無寸鐵的三十七萬餘百姓!」
「我……」
「閉嘴,此事由不得你,給我好好藏好,若我身死視情況隨機應變,絕不可意氣用事,記住,你的每個字,沒句話都決定著三十七萬餘百姓的生死存亡!」
田禹沉默下來,點點頭,輕輕拂過古籍,心中有著盤算,聽張欽的弦外之音那會盟時的意外並不是可能,而是必然,結合國內情勢,這位六國有名的戰將看清了此間情勢。
不合盟,異靈隨時破界而至,合謀,正中下懷,陰謀陷阱,明殺暗算,此間衝突一起必然能從臨淄引來無數視線,這是絕對的陽謀,無論齊國還是秦國都沒得選,兩國邊界後計八十多萬百姓,若異靈真現,必將無一倖免!
「來人,上酒!」
田禹解下不舒服的戰甲,推開惱人的古籍,紅著眼圈,接過烈酒,開泥封,滿兩杯,為兄弟送行,祈福。
那杯敬天地的酒沒能倒下,被張欽搶過來仰頭飲下,酒氣入腹,化為七分豪情,壯士落座,道:「敬什麼天地,人定勝天,終有一日,這夜會過去,前路呵,亮堂著呢!」
田禹不語,倒酒兩杯,遙敬互飲……
帳外的軍士看著帳內的情勢,心知為何飲酒,也許明日張大哥就會倒在這片土地上,此夜,理當痛飲。
清風入帳,齊軍營外響起馬蹄聲疾,驚聞聲響,明哨引弓,暗哨提刀,收斂著殺機,遙望著馬上的布衣戰將。
「來者何人?束手,下馬!」
「秦將王韜來訪,田禹可敢出來一見?」
戰吼入夜,田禹酒杯微頓,瞧瞧放下酒杯的張欽,起身卸甲,提劍出帳,翻身騎上軍士牽來的高頭大馬,劍鞘輕點馬背,悠悠馬蹄,同著星輝直向營前。
轅門勒馬,田禹借月色打量著赤手空拳,一襲布衣的不世戰將,大笑著丟開手中寶劍,下馬出營,道:「王韜,你有種,佩服!」
王韜沉默著跳下戰馬,瞧瞧營前的寶劍,不屑輕笑,道:「攜劍迎客,大齊的待客之道還真不敢恭維。」
田禹審視著王韜的眉眼,暗用勁力,防備不測,表面上歉疚地拱拱手,道:「營中有好酒,你可敢進?」
「你都敢邀我,我為何不敢進?頭前帶路!」
「請!」
田禹大笑著側身虛引,帶著王韜大步進營,濃密枝葉間的邪修勾起嘴角,將兩人夜會光影刻錄在符籙中,眺望著齊軍帥帳,暗藏殺機。
秦人性烈尚武,若知主將為異靈祭壇前往齊帳商定盟約卻被陰謀害死必然怒不可遏,彼時只需輕輕一推,大戰必起,人族亡滅,翻手之易,近在咫尺!
天際泛起晨曦朦朧,暗夜將散未散,微光被相府的死寂灰埃吞噬,街上散落著桶盆,殘葉隨風,洛陽帶著鳳翎歸回臨淄,瞧著死寂的相府,相對無言。
「司徒前輩可愛飲酒?」
鳳翎搖搖頭,瞧瞧那支靜默在灰燼中的紅葫蘆,不由紅了眼圈,言語帶著顫音,苦苦忍著眼中的淚花。
「他可是千古一相,能文能武,兩袖清風,已有滿胸豪氣,喝什麼酒?」
洛陽點點頭,沉默的坐下,死寂的灰土隨風張揚,借著幾縷勉強透過陰雲的晨光,洛陽好像看到了葡萄架,翠葉遮光,彌散清香,不過旁邊的那張藤椅上確是空空如也,那個可親的老者睡了……
「這件事沒完!洛陽,我需要你的幫助,我要掃平四境,將齊地妖族盡數趕盡殺絕!」
「呵,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就說昨夜我忘了些什麼,原來是忘了這事啊!」
洛陽忽地起身,迷眼瞧瞧身後數步外隱而不現的天子,道:「她暫時交給你了,我要去辦點事,保護好她。」
天子走出晨景,看看洛陽,勾起好看的唇角,笑容很是動人,傳音道:「叫聲姐姐,我會考慮考慮。」
「姐姐。」
洛陽毫不遲疑,言語中少了冷硬卻藏不住其中的無盡肅殺,洛陽不說天子也清楚他要去做什麼,劍可是兇器,劍修御劍,更凶於劍,今日的臨淄,註定是妖族的噩夢。
「我會保護好的她的,你小心些,不為別的,為南諾。」
提及心上人,洛陽的淡漠眸光為之一變,點點頭,御劍乘風,取出一枚劍符,破界傳音,道:「師兄,幫我鎖定臨淄的全部妖族!」
李欽月筆勢微頓,瞧瞧不甚完美的圖紙,放下墨筆,御劍落向元辰峰,輕叩問關石,朗聲喚道:「師叔,師弟那邊需要幫助……」
屋中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暫歇,緊閉的棗紅色的木門緩緩洞開,子璇踏步出門,灰頭土臉,衣衫襤褸,帶著一身的焦臭味道,抬頭望望隱而不現的星象,三垣四象二十八宿盡收眼底,揮手引劍,九千劍光羅列長空,四盤轉動,上迎星宿時辰,下合三才變化,千百線條縱橫交錯,流光氤氳當空落下。
李欽月翻手御起銅鏡,接引流光,還未開口道謝,棗紅木門已然閉緊,內里爆炸聲不斷,不時傳來清凈經聲。
「師弟,取銅鏡,斗轉象星移,三疊映流光。」
傳音入耳,洛陽翻手取出銅鏡,依星象撥動花紋,劍指點划,三點劍光落入銅鏡,流光虛象憑空而現,一個個紅點刺眼奪目。
「師弟,慎行,不為別人,為南諾!」
同樣的叮囑落入心頭,洛陽莊重的一點頭,帶一身肅殺,直向城西。
天陰雨近,今朝風冷,忌藏鋒,宜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