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陽有酒少年仗劍
湖畔斜夕陽,晚春繁百花。
青磚碧瓦,雕欄雅閣,聲聲鼓瑟流連其間;綠絛曼舞,酒氣醇香,疏雲醉成晚霞,萬里天光獨好。
停箸把酒觀煙波,白衣少年緊促幾月的劍眉終是舒展了,嘴角輕勾,丹鳳眼眯成月牙,依窗舉杯嗅百花,靜若止水,溫潤如玉。
倦鳥輕啼,三五風塵僕僕的劍俠豪客落座鄰桌,大口酒,大塊肉,滿足口腹的閑暇之餘交談著道聽途說的奇聞軼事。
「你們聽說了嗎?閻羅叛出地府,殺了拓天鬼帝!」
「怎麼可能?兄台莫要說笑,象星通神,第一使徒的強大毋庸置疑,可他太年輕,不過蛻凡境,那能傷得象星修者分毫?」
「就是就是,他魏老八就會吹噓!也不想想,這拓天鬼帝是地府未來的閻皇,閻羅為什麼要殺自己的皇?」
「哎,老弟,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聽說那閻羅是人族,不是鬼靈!」
「人族?自齊天劍仙后不周論劍人族已連敗千年,人族?人族哪能壓的地府三十六郡英才都抬不起頭?」
眾人為之一嘆,正欲舉杯齊飲樓外忽有風雷之音,驚飛一樹啼鳥。
白衣少年放下酒杯,歪頭望去,見一道虹光掠過天際,迅疾似電,眨眼便至慶陽樓外。
黑衣修者拉著翠裙少女靜立霞光之上,濃眉緊鎖,眸光冷厲,居高臨下,肆無忌憚的俯視著樓中豪客劍俠。
身形富態的掌柜倉促上樓,瞥了眼霞光上的女兒,誠惶誠恐的跪下,結結巴巴道:「草……草民孟凡,見過仙長!」
修者確不回話,轉而對背後不斷幽咽的及笄少女道:「婉兒,速去將你口中的無上劍圖取來給為師一觀。人仙兩隔,莫要拖沓做作,逼為師斬去你父兄性命才肯斷卻紅塵孽緣!」
少女點點頭,眼中泛著淚花,挪動腳步跳入樓內,快步跑到白衣少年桌前,聲音喑啞,連連呼喚。
「洛陽哥哥,洛陽哥哥,我不想離開你!婉兒不想離開你!」
自斟自飲,自得其樂的少年一愣,放下酒杯,好奇的打量著少女,他自地府歸來,孑然一身,何時有了妹妹?
見洛陽一副不解其意的模樣,孟婉兒心頭更加焦急,不斷給洛陽使著眼色,目光帶著希冀。
樓中豪俠多沽名,兩面三刀逞口舌。這個以木劍斬妖狼的少年是她最後的希望。
父親膝下無子,她若離去老人自此孤苦無依,她不想離家修行,更不想有個以父親性命相逼的師父。
「不想離開,那便不離開。」
放下杯酒,洛陽起身提起桌邊木劍將少女護在身後,許是微醺緣故,他終究沒能憶起少女身份,不過這不影響他多管「閑事」。
若有事不平,必有俠仗劍。洛陽做不到見死不救,那不是他的江湖。
黑衣修者掃了眼木劍,不由譏笑,一挑眉頭鼓動竅穴間的靈力,吐氣開聲,「豎子無禮!見仙為何不跪?」
聲若驚雷,震驚霄汗,滿城的百姓,樓中豪俠紛紛五體投地,瑟瑟發抖,呼吸都甚重起來。
更有甚者暗中怒視洛陽,怪他多管閑事,不識時務。
仙人高高在上,能呼喚風火,御引雷電,搬山煮海,動輒屠滅一城,逆仙就是逆天!
眾人皆跪,洛陽卻傲然直立,望著窗外的修者,冷聲詢問:
「強者怒,拔劍向更強者,弱者怒,拔劍向更弱者。如果你這等靠欺壓平民百姓彰顯自己強大的傢伙也配為仙,那些為人族同神鬼妖魔爭死活的先賢該稱什麼?」
「仙人,你配嗎?」
修者眸子一縮,咬牙切齒的拍出一張五雷符,打算直接轟殺洛陽以正效尤。
紫色疾電撕裂長空,群俠紛紛埋底身子生怕殃及池魚。洛陽卻不退反進,不見拔劍卻有劍氣當空,先攪碎電光再將修者斬落虹光。
一聲哀嚎,修者倒在樓下,身死道消。
環視樓中俯首群雄,洛陽不由搖頭輕嘆,落座繼續飲酒。自私吝嗇,人人為己,莫說人不如鬼。
孟凡拉著孟婉兒屈膝跪在洛陽身前,道:「謝仙人救命之恩!」
飲下酒液,洛陽邊斟酒邊說道:「我只是個沒用的劍修,配不上仙人二字。」
「恩人,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孟凡願為恩人立長生牌,香火不斷,日日祈福。」
「有心便好,需求回報的幫助叫交易,我只是在幫你。」少年輕聲說著,取出一枚金子放在桌上,「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若再有麻煩去城南竹林尋我。」
孟凡再拜,抬頭時樓中已無少年身影。
孟婉兒小心攙扶著孟凡起身,凝視著少年落座位置,眼中滿是哀愁,傷春之意更甚,隨情嘆道:「千金無處買俠骨,坐念歲月空崢嶸。」
這般少年,如何才能屬於她?
見洛陽拂衣而去,豪俠爭先恐後的躍窗而出。一片喧囂嘈雜后城中聞訊百姓亦紛紛遁離北海城,背井離鄉總好過家破人亡。
一壺花間酒,舉杯嘆獨歡。
洛陽提著木劍,品著花間苦酒,悠遊在深林間。夜梟聲聲,月光皎皎,看似好不逍遙實則滿懷憂愁。
外道界隙洞開,守舊一脈退兵兩界山徒留維新一脈死守界隙,先斷後勤再發偷襲,前後夾擊下墨祁、豪離、錢穆……三千八百個兄弟都死了,只有他洛陽活下來。
大家都死了,他殺了拓天鬼帝報仇真的有意義嗎?
花香聚散綠濤翻,夜隱繁星雲隱月。蟲鳴斷斷續續的凄鳴著,綠葉颯颯,幽林深處突然炸響一陣驚弦。
箭密似雨,勢若流星,穿林打葉,殺氣如麻,料峭晚春。
洛陽恍然睜開醉眼,大笑著將酒壺高高拋起,木劍驚鴻出鞘,劍氣凝霜,如三九冬雪席捲長空,盡斷漫天箭雨。
「兄弟們,敬你們!」
收劍歸鞘,翻手接住酒壺,洛陽仰天痛飲一翻后將酒壺摔在地上,低吼著隻身沖入敵陣。
「殺!殺!殺!不計代價!」
面戴墨魚鬼面的使徒高聲呼喝著,再回頭時卻發現洛陽已消失斑駁血月之下,無聲無息,恍若鬼魅。
「塵事如潮人如水,只嘆江湖幾人回。」
蒼涼輕誦之音在林中回蕩,洛陽鬼魅般出現在墨魚身前,不等墨魚揚起長劍便斬出一道凄寒的劍氣。
破碎的墨魚鬼面飄落在樹下,使徒青鶯破開樹影,欺身而上,揮刀砍向洛陽脖頸。
寒光割裂洛陽有意留下的殘影,素白刀氣去勢不減,一連劈碎數棵古樹后才淹沒在塵埃殘葉中。
眸光一凜,青鶯回身望去,白色身影不斷在深邃的夜色中變換著位置,身影繚亂,木劍撩斬圈刺,千百劍氣縱橫原野。
鬼面接連破碎,樹倒葉碎,白影一瞬,青鶯捂著脖頸栽落枝頭,望著少年提劍遠去。
只見劍影,不見劍身。閻羅斷罪,一劍死生。
想來也唯有這追求快、准、狠、變極限的劍能斬鬼帝,能壓的三十六郡才俊三年無法抬頭。
北海城西萬里河山外,無名小丘靜默在寒天孤月下。
夜鴉啼月,曲徑通幽,深林間盤坐的老者陡然睜開雙目,將手中斷裂玉符握碎,竅穴中的玄辰輝光透體而出,在老者背後繪成雷神星象。
平地驚雷,須臾間狂暴的勁氣扶搖而起,地動山搖,群鳥驚飛,百獸奔走,幾人合抱的古樹相繼傾倒,腐葉紛飛,咆哮聲震散天際墨雲。
「樊昧、花諸、清鞠你三人帶雲雷紫獄陣速去北海城將那賊子抓來,老夫要將他撥皮抽筋以告慰愛徒在天之靈!」
「謹遵師命!」
一聲輕嘯,三道霞光前後掠出深林,向北海城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