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久別重逢
雪柒出了藏刀閣,茫然地站在市集中央,往哪走呢?她有些難了。
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她發現每個人都形色匆匆,每個人都有奔頭,唯獨她,不知道去哪兒。
她在街頭坐了很久,終於決定先回雲極鎮,說走就走,她背著包袱提著刀,登上了離開南陽的船。
船緩緩啟航,白慕青站在碼頭上,直至輪船消失在視線里,他還一動不動地立著。
她走了,不會回來了是吧?如果再來一次,他絕不會表明心意,起碼還能日日相見。
要不放下一切隨她而去?不行啊,她就是故意躲他才走的,若是跟上去,只怕她愈發厭惡他了。
怎麼辦?只能這樣眼睜睜看著天涯相隔了無能為力了嗎?
夕陽西斜,出南陽的船走了一趟又一趟,白慕青終是邁開腳步,頹然回了藏刀閣。
回到摘星閣,他去了雪柒住過的房間,他送的東西都整整齊齊碼在桌上,難為她一個那麼粗枝大葉的人還學會收拾房間了,白慕青卻笑不出來,這樣的整齊代表了她如今的態度,客氣而疏離。
從此,又是他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料理幫務,再也沒有想與人說話的慾望,這明明才是他應該有的生活,如今卻覺得生活沒了生氣,沒了盼頭。
再說雪柒,顛顛簸簸終是回到了雲極鎮,她也提不起興緻,看到曾經鬧了笑話的回春院,她勾起唇角苦笑一下,這也是白慕青的產業吧,他說,他才是先見到她的人,就在這回春院。也不知道,他現在如何了,難過是必然的,她也曾經輾轉難眠,抓心撓肝為了別人。
她一路走過來,看見了和倪尋第一次相見時吃的拔魚面,勾起了她的回憶,那時的她剛入世,懵懂莽撞,倪尋意氣風發,那時他們都還不知愁為何物。如今……唉,唯有付之一嘆。
她在小桌邊坐下,忠伯笑著迎上來:「姑娘,吃點什麼?」
雪柒道:「一碗拔魚面。」
「兩碗!」
這聲音!雪柒轉頭一看,果然是倪尋!他身著玄衣,烏髮不再高高束起,而是散在腦後,用一根髮帶綰住,手裡拿的不再是摺扇,而是一把劍。臉上的稚氣都悉數褪去,比之前看著成熟不少,甚至感覺身量也拔高了。
他笑吟吟地看著她,雪柒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倪尋,倪尋也眼眶泛紅,伸手拍了拍雪柒的背。
雪柒又哭又笑,以為再也難以相見的人毫無預兆出現在自己面前,如何能不歡喜!
她抬起頭給了倪尋一拳:「臭小子,你怎麼可以不辭而別!」
倪尋認真道:「當時出事之後,我一心想著學武復仇,我怕你擔心,不敢當面向你辭行。」
雪柒招呼倪尋坐下,然後問道:「那現在呢?你有什麼打算。」
倪尋肅容答道:「我一直暗中追查我父親謀逆的真相,等我查出真相,窮極一生也要復仇的!否則枉為人子!」
說到激動處,他握緊拳頭砸了一下桌面,把忠伯嚇了一跳,就連剛撈出來的拔魚面也撒了些,雪柒連忙賠不是,並覆住倪尋的手安撫他。
倪尋也意識到自己失態,向忠伯賠了不是,雪柒岔開話題:「你怎麼出現在這裡?縹緲派不是與這相隔不少路程嗎?」
倪尋道:「自從我跟師父回了縹緲派,他就教了我一套劍法,初時頗有所得,逐漸練到瓶頸,再難有寸進,師父說我不比其他師兄,他們都是從小開始練功,我的筋骨已長成,很多招式我沒辦法練。正在我苦惱不已之時,我聽一位師兄說,關外有位世外高人,他有一種丹藥,能讓像我這般年紀的人也能重塑筋骨,功力突飛猛進。」
「有這樣的好事?」雪柒狐疑道,有這樣的丹藥,許多名門大派為何還要讓自家孩子弟子從小苦練?
倪尋狂熱道:「我問過師父,確有此種丹藥,就是非常人能承受,嚴令我不許打這主意,後來……後來我就偷跑出來了。」
雪柒皺眉道:「你師父見多識廣,他說的話一定不錯,你不該不聽他的。」
倪尋黯然道:「你們不懂我的痛苦,我身負血海深仇,一天天過去,我還是像個廢物一樣蜷縮在一角,我怎能甘心!」
雪柒默然,這樣清醒著夜夜噬心的痛苦她沒嘗過,但是她能理解,或許這個丹藥是倪尋如今唯一的希望了,人就得靠希望活著啊!
雪柒握住倪尋的手,堅定道:「我陪你去!」
倪尋灰暗的眼睛里燃起一抹光亮:「真的嗎?」
雪柒點頭:「真的!我們先吃面吧,我快餓死了。」
倪尋忙不迭點頭,幾下就把一碗拔魚面下了肚。
雪柒鼻頭一陣酸,曾經錦衣玉食的小公子,如今淪為這副模樣,真是世事無常。
雲極鎮地處黎朝邊塞,只需騎行一日到達嘉行關,出關后就是雲牙地界了。
雲牙是接壤黎朝的一個國家,領土比黎朝還要廣闊,只是沙漠占的較多,地廣人稀。百姓並不富庶,兵力也不如黎朝,是以每年都會向黎朝朝貢。
現任雲牙王金去善,在位十數年裡,勵精圖治,減免賦稅徭役,與黎朝簽訂貿易協定,百姓生活得到很大改善,深受雲牙百姓擁戴。
雪柒倪尋吃完面,打算先去找客棧投宿,明日再出發。
來到一家看起來還算乾淨的客棧,一進去,一位三十四五左右的身著黛青衣裙的女人滿臉堆笑地迎上來:「兩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雪柒道:「兩間房,送些飯菜上來。」
倪尋正要掏錢,雪柒不動聲色地往前一步拿錢給了女掌柜。
倪尋有些黯然,從前的他一擲千金,如今……
雪柒明白倪尋的心裡落差,也不好出言寬慰,只是若無其事地說道:「走吧,我們去房間里等著,你還想親自盯著下廚不成?」
倪尋笑笑跟了上去。
兩人吃過飯,也沒有立即各自睡去,而是要了一壺酒,推杯換盞喝起來,東拉西扯,說著沒有邊際的胡話。
說了倪尋去了縹緲派,因為師父的偏愛而受了師兄們多少冷眼記恨,挨了多少明裡暗裡的欺辱。
說到傷心處,倪尋紅了眼眶,抱頭哽咽,雪柒攬過他,輕輕拍著聽他崩潰地訴說。
雪柒不禁也潸然淚下,懷裡的這位不過也是個少年人,若不是突逢變故,他應該是錦衣玉食地與建鄴的高官子弟踏青賞月,吟詩作賦。
雪柒輕聲道:「哭吧,哭過這一次,以後再難也不許再哭了。與其一世活在痛苦懊悔中,不如現在奮力一搏,至少不留遺憾。路再難走,我也陪你。」
倪尋自從將父親下葬后,再委屈也不曾落淚過了,如今卻抱著雪柒嚎啕大哭。
他在這世上舉目無親了,對著師父他也不敢露出脆弱,他唯恐師父勸他放下仇恨,唯獨雪柒告訴他,她願意陪他一起。
待安撫好倪尋睡下,她才準備開門去睡覺,手還未觸到門,就看見窗欞上印出兩個人抬著什麼東西的身影,還聽到有人「唔唔」的叫聲,明顯是被人塞住了嘴巴。
雪柒等到他們走過去,悄悄跟了上去,只見那兩人將麻袋抬進了後院廚房,雪柒輕輕躍上屋頂,掀開一片瓦朝裡面看去。
卻看見白天接待他們的女掌柜,還有十多個打手裝扮的大漢,那兩人將麻袋打開,一身粉色衣裙的姑娘露了出來,令狐嫣!她被蒙了眼,塞了布條。
雪柒心裡暗道,莫不是這姑娘又胡攪蠻纏被人捉了?
她對這姑娘向來沒什麼好印象,正準備離開,轉念一想,這些人大費周章將令狐嫣擄來,看起來不像是收拾一頓就能放回去的,說不定有性命之虞。
雪柒有些煩躁,既然看到了,實在做不到扭頭走掉,還是一躍而下到廚房門口,那些人壓根沒有想道這樣的深夜居然還有人,都嚇了一跳,紛紛舉起手中的兵刃,那女掌柜失聲叫道:「你是什麼人!」
雪柒悠悠地轉著手中的白雪,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一群五大三粗的人將一個姑娘家深夜間擄了來,怕是有些不妥吧?」
女掌柜狠聲道:「你別多管閑事!」
雪柒活動一下筋骨道:「若換作平日,我可能不願管這閑事,但我今晚有些鬱結,你們陪我紓解紓解也未嘗不可。」
女掌柜看著眼前這個瘦小的姑娘,口氣卻不小,也不敢託大,揮手讓所有人都一起上。
這些草莽哪裡是雪柒的對手,三下五除二就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了,只見女掌柜就紅了眼眶,恨聲道:「你可知你幫的是何人!」
雪柒叫她如此表現,想來是有什麼隱情,袖手道:「你且說來。」
女掌柜收拾了一下情緒說道:「她可是黎朝第一皇商令狐商的獨女!」
「所以呢?」雪柒還是沒想明白這跟擄他女兒有什麼關係:「莫不是想敲他一筆?」
女掌柜連忙辯解:「不是的!這嘉行關一帶的貨運原來是由我夫君創立的響馬幫來經營的,後來令狐商成為皇商之後,啟奏朝廷帶兵彈壓我響馬幫,霸佔了這條出關線路,這就是斷了我響馬幫六十多號兄弟的生路啊!我夫君不甘於一生心血付諸東流,幾次與官兵起衝突,最後死在官兵的長矛下,還折損了十來號兄弟!我……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辦啊!」說到後來已泣不成聲。
雪柒沒想到背後還有如此黑暗的勾當,卻也不能任由令狐嫣落在這些群情激奮的草莽手中。
雪柒想了個折中的辦法,道:「你們覺得令狐商恃強凌弱,而如今你們一眾人綁她一個,又何嘗不是仗著人多勢眾,你且將她口中的布拿出來,看她是否對此時知情。」
女掌柜看到雪柒已經被她說動了幾分,不然大可直接打倒她再救令狐嫣。於是就將塞在令狐嫣口中的破布取了出來,女掌柜立刻捂上了臉。
令狐嫣登時破口大罵:「哪個不長眼的東西,竟敢綁你姑奶奶!還給姑奶奶下藥,有本事大家真刀真槍地打一場!」
雪柒聽到這噼里啪啦的搶白,用手掏了掏耳朵,這姑娘真是精力旺盛,一點也不像被下了葯的樣子。
她走過去摘下了令狐嫣眼上覆著的布,警告道:「想活命,就閉嘴!」
令狐嫣一見是她,又開始炸了:「我就說呢!原來是你!白慕青呢!堂堂閣主居然做這下三濫的勾當!」
雪柒翻了個白眼,得,看來真是多餘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