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只是難過,不能在原地等你了
北方有龍,居於九重宮闕之上,生而為神,卧有眾神朝拜,騰有華光罩身。不入輪迴,不墮地獄,可得永生。傳聞龍愛華麗絢爛之物,神龍窺瞰世間,空中必有彩色祥雲,其龍身隱於雲中。龍性貞烈,但若有龍神愛上凡人便要捨去神位,歷天雷地火七十二道化而為人,自眾生像擇一化之,從此生生世世墜入輪迴,不可轉也。
去盛京城的官道上,一輛略顯陳舊的灰色馬車緩緩前行,毫不起眼。
由於已經接近宵禁的時辰,所以官道上並沒有什麼人往來,車內偶爾傳出一兩聲女孩子嬌弱無力的抽泣聲,車內並沒有尋常的矮蹬小几,只捆了七八個年齡女子,縱使女子身材嬌小仍顯得擁擠不堪,車上的女孩神色皆有悲傷戚戚之色,也有認命的神色木訥,而雨珠臉上的神情即是木訥又有悲傷,很是複雜,看著有些好笑。
車上的女孩大都穿著深色的衣裙,質地粗糙,她們都是窮人家的女孩,所以才會被家人賣了點些銀錢,無非是家裡的幼弟娶妻,又或新嫂子容不下,都寫在各自的臉上明明白白,自從她們被賣的那一刻起,不論什麼由頭,也不管是否甘心,結果都一樣,就是被當成貨物等待到買家手裡發揮她們的價值,「真好啊,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呢。」雨珠心裡想。
女孩子中,雨珠的衣服最臟,上面滿是已然干透的泥巴,但如果把泥巴洗去就會被這身衣料的質地之華貴驚到,如果再是個行家看這裙邊的雲紋更會發現那是宮裡的娘娘才會穿的華光錦配蜀綉,雨珠昏昏沉的想,這也許也是一個契機,或許早就應該想到把自己賣了,只要能把自己藏的好好的,至於是貨是人這不重要不是嗎?
這樣想著馬車已經駛到了城門邊。
她透過馬車側窗草帘子的縫隙看著人牙子王大娘熟絡的往守城的官爺的手裡塞銀兩,心道,早知如此,枉我白費了好大勁兒從此處逃出去,罷了,料他也不會想到我遭遇至此,定要以為我早已遠走,此時應已向北大肆搜捕了吧…只要我努力把自己藏好…藏好。
「哥,我從那以後再也沒有那樣難過了,我不痛了,你不要擔心我了好不好,我只是有點傷心,我保證只是一點點,只有一點點,因為我不能在那裡,一直,等著你了。」
馬車被安頓在離城門不遠的七間巷的一處宅子里,這裡名喚「七間巷」並不是說它有七間房舍,而是傳聞這巷子里早年間共有七戶人家出了仕,成了官宦人家,這對窮人扎堆兒的市井街巷而言也是一樁奇事,那七戶人家發跡後為了不破風水,便把這裡奉為祖宅,平時只留一兩下人在此打掃,由於這七間巷近些年再也沒有人中舉,甚至連出個秀才都不曾,平日里被人津津樂道能扎著堆兒飛出金鳳凰的草窩,彼時也只不過是條稍顯蕭條的普通巷子罷了。
雨珠下了馬車,抬頭望了一眼昏沉沉灰綿綿的天,竟覺得眼前所見十分順眼,一掃剛才的陰霾,撣了撣身上的泥灰,腳下的步伐都未免輕快不少。所以,這就是貨物中轉站了。勝在夠普通、夠不起眼。
好是好的,只是此時怕是不能由著性味使然漫步閑庭的繼續參觀了,七八個女子被成串的綁著,由王大娘安置在了靠西邊的廂房裡,一踏進堂屋左手邊是用來燒火的泥爐子,顯然許久不用,往裡走靠著緊裡邊是一個正正經經能睡下七八人的大通炕。
看來這裡是人牙子集中看管姑娘們的地方了,到了這裡姑娘們便被放開了手腳,她們一路上被餵了少量的秘葯昏昏沉沉使不上力氣,院外只留一名大漢看守再落了鎖也不怕這七八個弱女子跑了。
估摸著時辰已是後半夜了,雨珠回想這一路的遭遇自然輾轉難眠,正當她想到明日恐被賣去青樓倚欄賣笑的當口,忽的聽見身側細弱的聲音傳來。
「你不怕嗎?」那語氣十足像了那受驚的雛鳥,稜稜掙掙的讓人心疼。
雨珠借著月光想看清她是車上女孩中的哪一個,自己是否還有些印象,奈何屋裡光線太暗,雨珠只能綜合判斷是個至多十三四歲,恐只有十一二歲的少女。
她見雨珠不答,又說,「我們都很怕,只有你不怕,你教教我怎麼才能不那麼害怕。」
雨珠聽這稚嫩的聲音,終是不忍,轉過身,把那女孩子的頭輕輕摟在懷裡,緩緩道,「怕他們就不賣我們了么?為著怕也無用,所以別怕,也別想,睡吧。」
少女聞著雨珠身上淡淡百陵香的氣味,好像得到了些許安撫,竟也能勉強入睡了。
來這裡這麼久了,雨珠也覺得還是第一次睡得這麼安心,在一張潮濕破敗的土炕上,在自己被抓即將被賣往不知何處的前一晚…因為她知道,自己之能為別人所圖,也不過這一副皮囊而已了。
翌日一早,有人來喚姑娘們梳洗讓去庭院站著,想是有人傳話想趕早兒來買人,為的是從姑娘們中挑出拔尖兒的帶走,王大娘今兒打扮的格外利索,絳紫的對襟短襖配如意紋繡的同色略深槿裙,頭上只一支金簪,不居試樣,足斤足兩的直有高門大戶里盛粥水的勺子大小,甚是「氣派」。
王大娘一邊打量著姑娘們哪個「條」順,哪個臉蛋水晶,一邊眼裡閃過精明算計。
「老太婆干這牙婆的行當幾十年了,做的是正經營生,從我這出去的丫鬟、小斯,伶人,就算是娼妓,也必要懂規矩。可咱們這畢竟比不得那些大牙儈多的是大戶人家的美差給你們,你們被人家買進門裡,不是去做高門小姐的,需得吃的苦,受得累,忍得委屈,對主人忠心不二,若要少吃苦頭,自有好的去處,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珍饈美味,全看你們個人的造化。」
說完王大娘看向雨珠,這姑娘的來歷有些特殊,還沒有過明路,是路上的土匪擄來的,賣到大戶人家恐怕是沒人肯要,只能弄到青樓里去,圈起來當個搖錢樹,看那模樣倒也當得紅牌。
說完王大娘獨叫了雨珠進了自己住的東廂房,開口道,「我知道你是被人捉了賣到我這裡來的,心裡想必不情願,但是你也別怨恨我,若是讓那土匪隨意處置了,更是糟蹋了姑娘,到了我這裡,我幫姑娘尋個燈紅酒綠的好去處也不冤枉了姑娘的美貌。」
「大娘說的好去處,可是青樓?」雨珠去青樓本是不怕的,可是…「我不能去青樓」。
王大娘鐵青了臉,見這姑娘果然也是個不懂事兒的主,便教訓到,「到了這裡姑娘就算是落到我老婆子的地界了,你可知我未必要與你多說,不過是憐你從前,可憐你一番罷了。」
雨珠眼睛不自在的左右顧了顧,認真的看向王大娘「我不怨你,真的,我…不能去青樓。」
若是初到這裡,雨珠也不介意到青樓體驗一把,學學那卡門,貴人窮人我都愛的肆意,但是雨珠心裡念著他,怎麼也不肯去青樓賣笑,何況青樓人多眼雜,保不齊…想到這,雨珠接著往下說,「王大娘,我喚您一聲大娘,您可願聽我一句?我是萬萬去不了青樓的,我這一路北逃被人擄掠回此地,如果被追我的人發現,您恐怕惹禍上身這是其一,二則,就是過了十三歲,長相略標緻的姑娘,您賣到青樓,老鴇能給您多少銀子?」說著雨珠看向王大娘。
王大娘看向雨珠伸出一個手掌,又翻了一個面「五十兩。」
雨珠聽罷嘆了一口氣,「不過區區五十兩罷了,我去了以後,她們把我掰開了揉碎了的調理糟踐,然後成為她們的搖錢樹,再為她們掙千萬兩黃金,王大娘可能撈到一分?」
王大娘臉上神色略閃過一絲猶疑,「姑娘高才,我都差點被你說動了,可咱們乾的就是這買賣,總不能一直養著姑娘…」
雨珠等的就是這句話,面上不動聲色回道「大娘不妨認我做個乾女兒,為了我物色一財主,為奴為婢,或是…為妻為妾…」
雨珠看王大娘揶揄的臉色趕緊道,「我過了府,哪有不孝敬自己老娘的道理,自當把自己所得銀錢財物傾囊相綬。」
王大娘聽罷「我怎的信姑娘這傾囊相授四個字?」
「擺一桌酒席,街坊四鄰皆可作證,若有不贍養老母者,天理不容!」雨珠正色緩緩道。
王大娘也乾脆一拍桌子「好,我就信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