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重演(加更7/7)
安德魯看了他們一眼,眼神中有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最終,都只化為了一聲嘆息。
「謝謝你了,我需要再次施法,請你到外面稍等片刻。」
易水來到縫隙轉角外的一處峭壁上坐下,夜間清涼的微風輕輕吹拂著他的銀色斗篷,他也是心情不錯地哼著旋律。
希望安德魯能夠救回他的戀人吧……
或者說,是單方面喜歡的人。
愛,是守護。
「你知道么?我從來沒見過安德魯像那天那樣失態過……」
「是啊是啊,那天回來,他連往常隨手就能完成的實驗,都失誤了好多次。」
「如果你見到了安德魯,請告訴他,如果傷心了,珍妮永遠在雪風城等著他。」
……
恍然間,縫隙的入口處,似乎又出現了一個身影。
易水警覺地站起了身。
不會在這種時候了,還有變故吧?
待看清對方后,易水的眼神猛然一震。
安東尼?
對方標誌性的寬大灰色麻布法袍,以及滿頭的蒼蒼白髮,在這月色下反射著引人注目的白光。
「噓~」
看到易水主動靠近,這位睿智和善的傳奇大法師伸出食指在嘴唇上豎起,示意易水不要聲張。
易水會意地點點頭,小聲問道:「您怎麼來了?」
老人錯過易水的身體,向著縫隙的轉角處走近了兩步。
用心感受了片刻空氣中的盈盈奧法波動,就連安東尼這位當世公認法術造詣最高的人物,也不禁為自己這位弟子的驚才絕艷而感到震撼。
他真的很聰明……
安東尼回過身,看向易水,嘴裡忽然問出了看似毫不相關的話題。
「年輕的朋友,你覺得生命是什麼?」
易水募然一怔。
生命?
不待易水回答,安東尼自問自答。
「組成我們身體的一切物質,都存在於這個世界里。
可有些組成了動物,有些組成了植物,有些以單純的形態,自由地在天地間流淌。
可只有我們,從那些尋常的物質里,誕生出了我們現今的一切。
愛、藝術、文明……
我們可以剋制本能的行動,我們一切的自由思想、自由選擇,塑造了大陸今天的繁榮。
可是……」
安東尼緩緩說著,眼睛又看向了轉角的內里。
「如果說自然是我們的母親,那麼我們就是她所有孩子里最聰明也是最可怕的一個孩子。
我們頑劣不堪,而又自以為是。
我們自以為征服了自然,征服了世界。
我們不斷地向著母親要這要那,索求一切。
母親疼愛自己的孩子,但是她並不想縱然我們。
只是我們實在是太聰明了,我們總能變著花樣地,從母親那裡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而有些東西,是母親不願給,不能給,同時也給不起的東西。
但是因為我們的聰明,我們總是如願以償。
我們每一次背著母親偷偷地火中取栗,都是有驚無險。
每次,都自以為得計地享受著自己的聰明。
熟不知,母親一直站在我們的身後,默默地為我們將來的命運,暗自垂淚。
死亡,是自然對於生命最大的禮物。
生老病死,天地輪迴。
可是……
安德魯,似乎並沒有做好面對死亡的準備。」
說著話的時候,安東尼的手中閃起了光芒。
「您要做什麼?」
這是易水的聲音。
「您要做什麼?」
這是安德魯的聲音。
「你知道救不回來的,不是么?」
安東尼的聲音一如往常般平靜,聲音中,有著寬慰人心的安穩。
「不。」
安德魯的聲音中依舊滿是倔強。
「我還記得拜師的時候你說過,你是堅定的自然主義者,堅信存在先於本質,堅信本質只是偶然的閃光……」
「不!過去我是堅定的自然主義者,可現在死的是艾琳莎!本質一定與存在同等!只有這樣她才有可能回來!」
「哎……」
安東尼一聲嘆息,手上閃光驀然籠罩住了安德魯所在的一大片區域。
「你做了什麼?」
易水有些擔憂地問道。
安東尼搖了搖頭,對著眼前的光球點了點下巴,「給他時間思考。」
……
光球里,時光迴轉。
下午悠閑的時光里,馬車在赤色裂谷中悠閑地前行。
安德魯猛然自他所坐的馬車邊緣如大夢初醒般睜開了眼睛。
這裡?
有伏擊!
安德魯叫停了馬車,提前開始了施法。
他不願意傷人,但是也不願意艾琳莎再一次受到傷害。
身邊,艾琳莎睜大著水靈的雙眼迷茫地看著安德魯。
「怎麼了?」
安德魯沖她寬慰地笑了笑,「沒事。」
峭壁上,有幾個身影聚在一起商量著:「他好像發現我們了,還上么?」
「上!」
一番亂戰,始終不願意殺人的安德魯,終究又一次,看見了那柄自艾琳莎胸膛處鑽出來的刀尖。
「嗡~」
……
時光再次迴轉。
安德魯再一次地在馬車邊醒來。
在片刻痛苦的糾結后,安德魯看著身邊單純善良的艾琳莎,終於下定了決心。
往日里紳士平和的安德魯,第一次化身成了掠奪生命的惡魔。
在那些伏擊的玩家們動手前,他就選擇了將他們一一擊殺。
然而……
在紫虛帝國邊境的鱈魚城裡,於貴族間的迎接酒會上。
一杯難以察覺的毒酒,輕易地帶走了艾琳莎的生命。
當艾琳莎嘴角流著黑血,倒在安德魯懷裡的時候,他幾乎發狂。
「嗡~」
……
「夠了!」
自馬車上醒來的安德魯第一時間大聲吼道。
然而於事無補。
即便他千防萬防,一隻路過平民的冷箭,依然可以帶走艾琳莎的性命。
「嗡~」
……
「等等,安東尼閣下。」
看著光球里的安德魯一次次地遭受折磨,眼看著安德魯就要處於崩潰的邊緣,易水連忙在又一次重置之前喊道。
安東尼疑惑地看向易水。
「可以換一個時間么?」
安東尼輕輕點了點頭,「自然可以。」
「新曆190年11月3號下午1時。」
安東尼一愣,點點頭說道:「如你所願。」
……
「不要!」
安德魯猛然自午憩的躺椅上醒來。
法師塔的窗戶上,溫煦的陽光暖洋洋地撒在他的身上。
外面的實驗室中,一股焦糊的味道緩緩飄入了他的鼻腔之中。
「這是……」
安德魯疑惑地起身。
外面吵鬧的聲音,漸漸侵佔了他的世界。
熟悉的記憶,在腦海中漸漸蘇醒。
這個熟悉的暗念讓他的思緒一瞬間靈動了起來。
是今天!
是新曆190年11月3號!
是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
想到這裡,安德魯連忙起身,就要奔向法師塔外。
剛跑出一步,他忽然想起了在相遇當天發生的些許醜事。
隨手打了個響指,滿是清新氣息的法術流撫過身周,撫平了他法袍上的褶皺,與他身上的些許污漬。
找出一面水鏡,安德魯對著鏡子開始整理起了自己的頭髮。
捯飭了片刻,安德魯才連忙跑出了自己的休息室,路過外面亂糟糟的實驗室時,還順手拉過一個正在看熱鬧的法師,讓他看看自己的造型有沒有什麼問題。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安德魯如同一陣風一樣地跑了出去。
在安德魯跑出去之後,這位法師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覺得是不是自己出現了什麼幻覺。
安德魯一路跑著,在雪風城充滿知識氣息的風裡,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一般。
過去的記憶也是一點點地浮現。
那時滿心在思考一個難題的他因為實驗室里亂糟糟的氣氛,而不由得想要出門溜溜,一個人靜靜。
而就在隨意溜圈的時候,他遇到了心目中永恆的白月光。
安德魯永遠記得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也永遠記得那片蘇菲夫人的花園。
「呼……呼……」
安德魯輕輕地喘著氣,看著視野中出現的那個俏麗的身影,不由得由心地笑了出來。
安德魯放慢腳步,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呼吸,裝作無意間路過一般,輕輕地自她的身後走過。
接著,似乎又發現了什麼不對的地方,倒回兩步,看著那位拿著花朵正在品聞芬芳的少女。
即便重來一次,安德魯也說不準,那天的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會忽然管起了那種閑事。
但是……
他感激自己那天的心血來潮。
「你這樣是不對的。」
安德魯按照自己記憶里的應對方式,開口說道。
只是開口之時,相較過去不由得緩和了些許的語氣。
那天驟然受驚的少女,讓他現在回想起來,依舊有些心疼。
「啊~」
少女身體一抖,陌生人突然的指責,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在她身邊,貴族小姐該有的侍女連忙像是護著小雞的老母雞一樣,往兩人中間的地方站了幾步,惡狠狠地盯著安德魯,「不關你的事!」
少女將目光自花朵上抬起,看向了眼前的安德魯。
她柔弱單薄的身軀中,顯然也是一顆嬌柔的心。
「對不起……」
安德魯一邊回想著回憶里自己的應對,害怕出錯。
一邊看著眼前少女嬌柔的眼神,於心不忍。
一出口,終究是變成了溫和的解釋。
「你不用向我道歉,這是蘇菲夫人最喜歡的花園,她看到的話,可能會生氣的。」
艾琳莎還沒有說話,她身邊的侍女就攔在兩人之間,個子嬌小的她昂著頭盯著安德魯。
小小的身軀里卻似乎有著不弱於安德魯的氣勢。
「花是我摘的,有什麼沖我來!」
安德魯沖侍女溫和地笑了笑,這個在之前的他看來有些嬌蠻的侍女,如今似乎也變得可愛了起來。
沒理她,安德魯目光越過她,看向了她身後的艾琳莎。
個子嬌小的侍女完全沒有辦法阻止兩人的眼神交流。
「你們快走吧,蘇菲夫人看到一定會生氣的。」
「那……」少女柔弱的身軀里似乎有著驚人的倔強,「那我們在這裡等她回來吧,貿然摘下了她的花,該和她當面道歉的。」
「小姐……」
侍女不願挨罵,想拉她的小姐走,可顯然在力量上有所不及。
安德魯覺得有趣,便也不急著離開。
三人索性就在蘇菲夫人的屋子前的台階坐下,隨意地聊著天。
「不就一朵花么,有什麼好生氣的。」
侍女猶自有些不樂意,她自己挨點罵沒什麼,但是小姐臉皮薄,要是讓人指著面指責,肯定會很難堪的。
自己的事情自己認,但是小姐又不是個能放下她的性子,這就讓她心生煩躁。
安德魯耐心地給她解釋。
「如果你不去摘它,它可以開放地更久。」
「盛放的花田不是美麗,而是荒涼。」
侍女梗著脖子嘴硬。
不愧是大家族出身,即便一個侍女也能做出一些聽起來有些道理的狡辯。
安德魯不願意做這種口舌之爭,就沒理她,而是看向了艾琳莎。
這位年輕的少女此刻已然捏著那朵小白花,對於耳邊兩人的爭論只是微微一笑而過,她看著道路的盡頭,期盼早點見到那位叫做蘇菲夫人的花田主人。
微風吹過少女耳邊垂下的一縷金色捲髮,隨風飄曳。
好聞的奶香若有若無地鑽進了安德魯的鼻腔里。
如果可以的話……
安德魯希望時間可以永遠地停在這一刻。
可是……
該來的總是會來。
對於花田視若珍寶的蘇菲夫人的身影終於還是自道路的盡頭出現了。
艾琳莎早早地站起了身子,恭敬地等待著主人的到來。
遠遠的,安德魯就看見蘇菲夫人的視線盯在了艾琳莎手中的花朵上。
曾經發生的,又要發生一次么?
蘇菲夫人又要暴跳如雷地指責……
似乎沒有~
遠遠地將目光自花朵轉移到艾琳莎臉上的蘇菲夫人並沒有像上次一般暴跳如雷。
她緩緩走近,看著艾琳莎的嬌俏面容,笑容溫和地問道。
「是你摘下了這朵花么?」
「是的。」
艾琳莎輕輕回道。
並按下了身後想要跳出來的侍女。
「為什麼?」
「它很漂亮。」
「你記住了它的樣子了么?」
艾琳莎一愣,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記住了。」
「那它不是綻放地更久了么?」
蘇菲夫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讓站在艾琳莎身後半步的安德魯有些不知所措。
這還是那位蘇菲夫人么?
「那……」
艾琳莎有些不好意思。
蘇菲夫人溫和地笑了笑,接過艾琳莎的胳膊推著她向外走去。
「你能夠喜歡我的禮物,我很高興。」
……
往後的一切,如同一次夢幻般地重演。
再又一次接應艾琳莎逃出家門的時候,安德魯輕聲說道。
「夠了。」
光球破碎。
「你只是路過了一朵鮮花的盛開,它並不屬於你。」
安東尼走進了轉角。
看著依然站在法陣中心處的安德魯,安東尼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