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問心無愧?
距離余海百里之外的大海中。
暗流洶湧的深海之底,一個盤腿而坐的人影幾乎完全融入了海水。
他整個人的輪廓已經模糊,就連海中遊動的魚蝦都意識不到他的存在,無意識地在他身邊游過。
這人正是達到了六階巔峰大洋詩人境界的宮長風。
他的氣息已經完全隱藏在深海之中,如果不是身體中某個地方忽然閃耀起隱隱的瑩綠光芒,恐怕就連高一個大境界的強者站在他面前,也不會發現他的存在。
「沒想到,老夫也被種下了神力信標。」
慢慢地,宮長風睜開了眼。
「是什麼時候呢?是在逍遙書院里么?還是在昏迷的時候?抑或是在我離開余海時?」他在水中完全不受影響地輕聲呢喃著。
突然,他身下的海床微微顫動起來。
宮長風雙眼一凝,正準備作出反應,他身下的海底地面便轟然裂開,化作兩瓣巨大的石掌,翻掌朝著宮長風攏去!
毫無疑問,這種速度、這種力度,只要兩掌拍實了,宮長風會當場化作肉泥!
「哼!」這位老人冷哼一聲,雙手擾動,周邊的水流頓時變得狂暴起來,它們化為萬千道綢緞,將兩大片石掌纏住,死死拉著它們,使它們無法將宮長風拍入掌中。
而宮長風本人立即站起、身形猛地向上拔起,飛快地遠離了海床,從靜止到破開水流,連一秒的時間都沒到!
但是,他的對手比他更快。
就在他瞬間遠離海床的同時,方圓百米內的海底成長的所有海草便突然瘋長起來,像千百隻章魚觸手一樣纏向宮長風,在他逃離此地之前,這些海草便死死抓住了他,將他的兩腿纏了嚴嚴實實,還在不斷往他的腰部、胸口爬去!
宮長風面露痛苦之色,咬著牙悶哼了一聲,再次召喚水流,讓其化作無數鋒利利刃,攪向那些海草,但那些海草的堅韌程度竟然無比強大,哪怕是在海中,宮長風都硬生生花了兩秒鐘,才攪斷那些海草。
而兩秒的時間,足夠他的敵人做很多事了。
一隻巨大的石龍破開海床,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一隻眼睛就比整個宮長風還要巨大。石龍半個身子都依然在海床底下,而腦袋便已經幾乎要探出了海面。
「吼!」
石龍發出一聲怒吼,海水被它這一聲吼得洶湧混亂,宮長風也瞬間失去了對周圍海水的控制。
「果然是你!」然而,他卻冷笑起來:「背信棄義的傢伙!」
「答應放你離開的是啟萬里,不是我。」石龍張開大嘴,說出了一句混合著龍吟與人聲的話。
「自欺欺人!」宮長風一邊與重新纏上了自己的海草對抗著,一邊怒喝道:「妖果然是妖!」
石龍不再應話,而是發出一聲驚退了所有海洋生物的巨吼,發動了自己的攻勢。
宮長風亦不示弱,他知道自己已經到了生死的關頭,不再有任何藏私,爆發出了十二分的力量,將這一片海域攪得驚濤駭浪層層迭起,竟然也能夠令七階巔峰的白其雨一直無法得手。
「傳說深淵使者的手段比任何一個途徑的超凡都要繁複強大,果然名不虛傳。」
不多時,石龍龐大的外殼便剝落不見,露出了白龍真身,它的眼中殺氣畢現,鱗片紛紛豎起,比披著石龍外殼時還要危險。
而宮長風已經傷痕纍纍,身周的海水漂蕩著血霧,蒼老的面容無比疲憊。
以六階巔峰之身,強戰七階巔峰,他已經到了極限。
「想要殺死我,就算你是龍,也要掉一層皮!」他怒吼著,瞳孔與眼白化為一色、變得深藍,身上的神力瘋狂湧出!
下一秒,四面八方竟湧出無數海洋生物,大至藍鯨白鯊、小至蝦米小魚,它們密密麻麻地填滿了整片海水,發了瘋一樣地朝著白龍衝去!
「胡墨,黑王!」白龍長嘯一聲。
「轟!轟!」
只見水面上砸入兩個人影,他們圍在了白龍身邊,各顯神通,儘力地去阻擋那些發了瘋的海洋生物。
胡墨本就在海里生活了多年,甚至自己領悟掌握了一部分的水遁術,他身如蛟龍,喚來無數鋒利的石刀石劍、令其在身周旋轉,像一個絞肉機一般沖入了魚群,將密密麻麻的魚群剎那間打開了一個大口子。
黑王更狠,他本就擁有著不講道理的極強大身軀,速度與力量都遠超常人想象,即使在海水中,他也比胡墨更快,只聽他喊著什麼「最討厭水了」,殺入魚群,瞬間便撕碎了數不清的魚蝦蟹。
在兩人的保護下,白龍沒有被這些數不清、殺不盡的海洋生物所擾。
它擺動龍尾,倏忽間便殺到了宮長風面前,伸出龍爪一把抓住了他!
「噗!」
在龍爪的巨力下,宮長風沒忍住噴出了一口血。
「你已經沒有機會了。」白龍的紅色豎瞳冷漠地看著宮長風,說道:「多活這一個多月,已是你的幸運。」
宮長風重咳兩聲。
「是我太天真了,活了幾十年,竟然還真的以為,生死仇敵會放過自己。」他一邊咳著一邊笑著:「早知道,我就該遠走高飛,而不是躲在余海附近,想著潛心修鍊到七階,再重返余海……」
「這樣看來,你也沒資格說我背信棄義。」白龍冷冷說道:「當初你答應啟萬里的是,遠走高飛、再也不回來。」
宮長風狠笑道:「只要實力足夠強大,又有誰會在意曾經承諾了什麼?」
「你說得沒錯。」白龍用力握緊了龍爪:「在這一點上,我與你看法一致。」
宮長風發出了痛苦的呻吟,在巨大的痛苦中,他已經沒有辦法再調動任何神力。
就在白龍眼中殘忍戾氣越來越重、準備慢慢捏死這個敵人的時候,黑王的身影忽然閃過,他卷著一道水流劃過宮長風,在他脖子上劃開了一個巨大的血口。
宮長風的呻吟聲戛然而止,兩隻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不知何時站在了龍爪上的黑王,卻意外地露出了感激的表情,接著便頭一歪,永遠失去了生機。
「白姐姐,殺了就殺了,不要折磨他。」
黑王站在龍爪上,回過頭深深看了白龍一眼。
他青澀稚嫩的臉上面無表情,眼神中卻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竟然令白龍微微一怔。
「走。」最終,它沒有再說什麼,放開了龍爪,將宮長風的屍體拋入深海。
……
不久之後,海上某個無人的小島上。
白其雨變回了人身,身上披著草木編織而成的長衣。黑王與胡墨滿身海水,三人圍坐在夜空下一團火堆邊。
「他比我想象得要弱。」
忽然,胡墨說道:「過去我和他打交道時,他的表現都比今天要強得多。就算你比他強大太多,他也不該這麼容易地死去。」
「但他確實死了。」白其雨盯著火光,說道:「當然,天亮之前,我還會再去海底看上一眼,確認一遍。」
黑王手中抓著一根枯枝,撥弄著火焰,卻一句話沒說。
白其雨卻偷偷看了他一眼,問道:「黑王,你告訴萬里了嗎?」
「還沒有。」黑王說道:「我在想,要怎麼和主人說。」
白其雨沉默片刻后,說道:「你該怎麼說,就怎麼說。」
「說你在戰鬥時變得暴戾無常、甚至想要生生將宮長風折磨至死嗎?」黑王抬起頭,看了白其雨一眼,眼神中竟然有些陌生。
白其雨嘆了一口氣。
「黑王,我知道我錯了。」她低下頭說道:「我那會兒狀態不對。」
這時,胡墨開口問道:「你要不要親自寫一封信給啟先生?」
白其雨微微沉默后,點點頭道:「好,我自己來說。」
又一陣沉默后,她忽然笑了起來,說道:「你們為什麼都這副表情?就好像我們做了什麼錯事一樣?明明我們之前都一致認為,這件事就應該這樣做。」
「我不知道。」胡墨皺著眉頭說道:「我確實覺得,宮長風這個人應該要死。就像你猜的一樣,他也沒有遵守和啟先生的承諾,一直躲在余海不遠的地方,隨時準備重返余海,到時候我們都會非常危險。」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我們不該用這種手段殺死他。可能等他真的回到了余海、或者做了什麼事再殺他也不遲,而不該這樣提前動手。」
黑王也說道:「這我倒沒覺得有啥,他之前也不是什麼好人,只是主人不想殺他,我卻違背主人的意思動了手,主人知道以後一定會不高興的。」
白其雨勉強又笑了笑,說道:「至少,事情已經做了,我們安全了。」
「你也覺得自己做得不對吧?」胡墨突然問道。
白其雨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她揚起的嘴角一點點拉下,眼神也漸漸變得低沉無力。
「到現在,我也沒覺得自己做錯了。」她說道:「我始終問心無愧。」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在殺死宮長風的同時,我失去了一些什麼很重要的東西,而且再也撿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