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欺騙
啟萬里在自己認為即將成功的時刻，突然再次被定了身。
地面上離死亡只差一線的嚴選卻突然從喉嚨中發出咯咯咯的笑聲，隨著他的笑聲越來越大，他在岩漿中受到的損傷竟然也飛快地消失！
已經化作焦炭的皮肉脫落下大塊大塊的黑色焦皮、生出鮮嫩的新肉；裸露的骨骼上長出新的肉芽、飛快地讓身體恢復了活力；那張骷髏臉也同樣被極快長出的肌肉組織覆蓋、漆黑的眼眶中再次生出一隻眼球。
幾個呼吸間，嚴選在岩漿中受到的損傷，基本完全恢復，變回了之前地面上那個年輕卻乾瘦的模樣。
他失去了衣物，就這樣赤裸裸地坐了起來，臉上掛著誇張的笑容，望著啟萬里，問道：「萬里大師，被欺騙的感覺，怎麼樣？」
剛剛的暗元，是他假扮的？！
啟萬里從頭涼到腳，但他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就連舌頭都已經被控制住了。
嚴選毫不在意自己身無寸縷，他慢慢站起了身，咯咯笑道：「多有意思啊，只要知道了你的目的，要耍你，簡直太簡單了。你以為我變成了怪物、失去了理智？剛剛那樣，是不是很嚇人？」
說著，他擺出了之前在地底追擊二人時那四肢爬行的模樣，隨即放肆地大笑道：「逗你玩的！岩漿？區區岩漿能奈我何？我真的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好騙！」
啟萬里整顆心都涼了下來。
備用程序的感應多半沒有出錯，暗元是真的還在嚴選身上，但是，嚴選的實力卻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之前此人的一切居然都是假扮出來的？就是為了耍著他玩？
啟萬里心頭只覺得無比荒謬，同時，也真正開始絕望。
嚴選笑完之後，伸出一根手指，對著岩漿河輕輕勾了勾，只見一團濃烈的岩漿被他召喚而來，竟在空中變幻了材質，化作一件黑紅色大衣，披到了嚴選身上。
「你好像很驚訝？」他將大衣穿好，冷笑著說道：「這個叫『暗元』的靈魂里，藏著的可是這個世界的規則，這世間的一切，都是可以編程的代碼……嗯，是這麼說的。」
「雖然目前我才剛剛解讀了暗元不到三成的記憶，卻已經達到了現在這個境界……想必再繼續下去，我就能成為真正的神了吧？」
不對，非常不對。
啟萬里從嚴選的話語中，聽出了問題。
「叫『暗元』的靈魂里，藏著的可是這個世界的規則，這世間的一切，都是可以編程的代碼」，這是嚴選的原話，似乎他正是從這兩句話所蘊藏的奧秘中，獲得了短時間變得無比強大的能力。
但是，這不科學啊？
暗元在引導自己變得強大時，也是按照這個時代正統的修鍊方式來的，雖然說有一些不同於人的騷操作，但本質上沒有脫離大方向。即使是「神化」這樣完全不講道理的變態技能，也存在諸多限制，不可能無限制使用，甚至用著用著還會被某些神祗盯上，招來殺身之禍。
否則，暗元何必還要引導自己一步步修鍊？
那麼，嚴選是如何不修鍊、不花時間，躺在地上幾分鐘，突然就變成半神了？
不對，非常不對。
啟萬里感覺自己隱隱抓到了什麼，卻又始終找不到那個點，他想開口拖延一下時間，以便整理思路，但卻連嘴都動不了。
這時，嚴選已經不再叨叨著奇怪的話語，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啟萬里一眼，繞過了他，往白其雨的方向走去。
白其雨現在無意識地躺倒在地，她身上被白色鱗甲覆蓋，額頭的龍角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消失，無法再保持那種半人半龍的狀態。在岩漿中被高溫炙烤得通紅的皮膚仍然沒有恢復，臉上泛著不健康的紅色，眉頭緊鎖，似乎正忍受著什麼痛苦。
嚴選臉上掛著居高臨下的笑容，邁著赤腳，一步步走向她。
「雖然說，我其實根本不需要通過喝什麼血來增加實力，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吞噬了靈魂之後，就覺得血液是那麼甜美。龍啊，龍的血液，會是什麼味道呢？」
嚴選自言自語著，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虛點了一下。
空氣中彷彿出現了一道看不見的刀刃，唰地彈射向白其雨，削在了她的肩上，但是，這道透明刀刃卻沒有劃出血液，而是僅僅在那件白色鱗甲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傷痕。
「嗯？」嚴選挑了挑眉毛，笑道：「還有點難纏，看來，得費點功夫。」
此時，啟萬里已經暴怒不已，他雖然沒辦法回頭看見嚴選正在對白其雨做什麼，但毫無疑問不可能是好事。他渾身肌肉虯鼓、青筋暴起，卻依然沒有辦法挪動一根手指頭。
「他媽的！他媽的！老子要把你的腦子拌在牛屎里，喂你自己吃下去！」他在心中狂罵，腦子裡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嚴選將白其雨殘忍殺死的畫面，眼眶中不知何時已經湧出了淚水。
這一刻他好像突然回到了三百年前那場婚禮上，面對狂烈的天災束手無策，總以為自己能做點什麼，卻只能看著最親近的人轉眼就消失在茫茫歲月風雨之中。
來到三百年後的世界這麼久，啟萬里從來沒有流過一滴眼淚。
儘管和過去的人生已經完全割裂、儘管熟識熟知的親人朋友早已經身化黃土、儘管是在殘酷的世界里為了渺茫到可笑的希望追尋，但他依然嬉笑怒罵，不是因不他沒心沒肺，只是啟萬里相信自己的生命一定是有意義的，既然他來到了這裡，就一定有他可以做的事。
所以，對於最早暗元提出的「尋找家人後代」這樣幾乎不可能的事情，他也答應了下來。
所以，白其雨提出，幫妖族在人類社會中立足這種莫名其妙的請求，他也能答應下來。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給自己找到在這個時代中、也能在每天早上勇敢睜開眼睛面對新的一天的意義。
自從啟萬里在那個潮濕陰冷的溶洞中醒來時，他就已經是一個無親無故的人了。現在，白熊部落里的人、白其雨、黑王這些人就是他新的親朋好友，如果這些人要眼睜睜地死在自己面前，那該怎麼辦？
堆積積壓了這麼久的壓力如果全部爆發，會怎麼樣？
「給我力量……給我更多力量！什麼狗屁核心能源，全部給我！」
啟萬里喉嚨中的聲帶漸漸突破了限制，發出嗚嗚嗚的嘶吼聲，但仍然沒有辦法完整地吐字，之前就已經乏力到連一絲神力都調取不了的身體，彷彿再次充滿力量，心臟如同馬達一樣轟鳴了起來，開始湧出一股股神力，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他腦海中的備用程序像是得到了什麼指令，開始在他眼前勾勒出一道道或黑或白的線條，那些線條劃開了他眼眶中不由自主流出的淚水，使他眼晴變成了奇異的灰色，眼前的世界也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
他眼裡原本飽滿的顏色全部消失，變成了黑白二色，整個世界只一瞬間，就變成了線條草稿圖裡的模樣，每一塊石頭、每一個流動的岩漿，都成為了一根根黑白線條勾勒而成的圖畫。
「這是……世界本來的樣子？」
這時，由啟萬里心臟中狂涌而出的無窮神力，猛然炸了開來。
他身後嚴選正準備對著白其雨下重手，突然一陣龐大無匹的神力撞在他身上，直將他撞歪了幾步。嚴選雙目一沉，回過頭去，看見啟萬里慢悠悠地轉過了身，咳了兩聲，啐出一口血痰，眼神卻如同兩團熊熊燃燒的星辰之火。
「想動她啊，你還得先弄死我。」啟萬里惡狠狠地笑了起來。
嚴選冷哼一聲，說道：「你還沒明白么？我已經玩夠了，你已經沒用了。」說罷，抬起右手一揮，無數道無形的刀刃密密麻麻地逼了過去，一出手便要置人死地。
這一招無形無像，就好像之前在地面上倏忽間殺死十幾名秘使一樣。
但是，此時在啟萬里眼中，他這一抬手，黑白世界里的線條便開始擠壓變化，原本填斥著空氣、整整齊齊的、像漫畫背景灰線一樣的線條收縮堆積了一個個可見的刀刃，向著他削來。
可以看見，就可以躲避。
啟萬里晃動身軀，腳下步法靈動，險之又險地將一道道刀刃閃過。
嚴選眼中異色一閃。
啟萬里眯起灰色的眼睛，冷冷一笑，問道：「不會吧，你都已經半個神了，就會使這麼低弱的招數？還有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
嚴選也是一聲冷笑：「不知死活……」說著，他雙手平舉，對準了啟萬里。
那些黑白線條開始瘋狂地扭轉起來，像是筋道的麵條一樣，彈跳著捲曲著，其中一根線條微不可見地觸及到了他手掌上的皮膚，那裡頓時便炸開了一團血霧，出現了一個黃豆大的血坑。
啟萬里皺起眉頭，後退了幾步，但那些扭曲旋轉的線條卻越逼越緊，好像無數要吞噬生命的毒蛇，嘶叫著撲了上來。
他再退幾步，發現這並不是辦法，於是伸出手，一把將那些麵條般的線條死死攥住！
在旁人眼中，他只是在空氣里隨手抓了一把，但一瞬間他的掌間便血肉模糊，甚至傷及了筋骨。然而啟萬里只是悶哼了一聲，他抓緊這些只有自己能看見的線條，用力一扯！
空氣中彷彿有什麼東西斷裂了，發出一聲爆響。同時，嚴選的臉上那股不健康的潮紅微微泛動，身體也晃了晃。
他深吸一口氣，連續出手，卻全部被啟萬里一一破解，雖然讓啟萬里身上多了些十分凄厲的傷口，卻始終沒有傷及其根本。
「接下來怎麼辦？」啟萬里問道。
他腦海里，備用程序平靜且沒有情緒地說道：「主程序許可權滲透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