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喝酒論事
話音響起的瞬間,包括寒無心在內的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令公。」
「嗯,你們坐著吧。現在我們都沒有披堅執銳,不算是行伍中人。以前的那套規矩,丟下吧。」
寒無心等人嘴裡說這是,可還是等到老人坐下后,才一一落座。
洛白是在眾人整齊站起的瞬間,下意識的跟著站起來的。一直到坐下,他都沒明白是怎麼回事。
但他明白,之所以到現在還沒開飯,應該就是等這個老傢伙。
他微微扭頭,去看這個新來的老頭。
慈眉善目應該是對他最好的詮釋,可洛白總能從細微處發現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比如說,老頭雖然穿著青灰色的布袍,可縫製的針腳,以及袖口領口處的花紋,手工極為精湛,都快趕得上他給阿蘿縫製的肚兜了!
看起來,這新來的老爺子,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啊。
洛白一邊感嘆,以便拿起筷子就夾了一塊肉吃了下去。
「嘖嘖……」
當他吞咽的聲音傳來,在座的人都看向他。寒無心更是滿臉漲紅,像是感染了風寒快不行了。
老頭渾不在意道:「這還是個孩子,餓了就該吃飯。」
洛白忽然發現,之前對這個老頭的評價太不準確了。
這是個好人啊!
他含糊的回道:「謝了老爺子。」
然後手抓碗盛,眨眼的功夫,眼前已經堆滿了食物。
「你們聊,我先吃會。」
看著洛白旁若無人的吃著,終於有人出口了。
那是一個伶人,可以說是膚白貌美。只是身為男子卻顧盼生姿,看的洛白不由得喝了口茶,才將噎到的飯菜順下去。
「寒兄,你自己一身烏七八糟的沒規沒矩也就算了,怎麼還把一個孩子也教成這樣?真是,真是,嚶嚶嚶!」
看著他真的掩面流淚,寒無心一臉尷尬的坐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洛白看到寒無心挨罵,心中雖然爽快,可嘴上卻道:「這位叔叔你不要說寒叔叔,他除了人長得丑點,武功差點,脾氣暴躁,其他的還是挺好的。」
眾人奇怪的看著他,人丑武功差脾氣暴躁,除了這些,還有什麼好?
這話一出口,伶人破涕為笑道:「哎呀,老令公,這孩子還真是隨了我們大將軍……戲裡面的白臉,嘴巴刁鑽的可以啊。」
他似乎說錯了什麼,但立刻反應過來,圓了過去。只是寒無心等人已經意識到這個錯誤,都將目光匯聚在洛白身上。見他只顧著低頭吃東西,放心的同時,更加生氣:你除了吃,還會做什麼?老子平日里教你的,就只有吃嗎?
洛白低著頭,旁若無人的吃著。
中間坐著的老頭終於開口了:「小傢伙,按年齡,我都可以做你的爺爺了。說你兩句,不為過吧?」
洛白兩手滿是油漬,微微抬頭看了他一眼,嘴裡嚼著東西,含混不清的說道:「你說你說,我聽著呢……」
這完全是敷衍的態度,徹底激怒了寒無心,揚起手就要揍他,卻被身邊的說書人攔住:「寒兄,難不成平日里你就是這麼教導他的?」
寒無心漲紅了臉,終於面色訕訕的坐下。
「生而為男兒,不管是讀書考取功名,還是入行伍成就偉業,亦或者入深山尋仙問道,你總要有一個夢想。不然只求三餐溫飽,你和農家圈養的牲口有什麼區別?」
洛白扔下豬蹄,用手背胡亂擦去嘴上的油膩。可惜他手上的油膩更多,反而越擦越臟。
「老爺子,你說得對。」
說完,就再次狼吞虎咽起來。
他多日未沾肉腥,嘴裡早就淡出個鳥了。
老爺子看了他一眼,繼續道:「夢想如果一直保留在嘴巴上,恐怕一輩子都沒實現的可能了。」
他說著,眼中閃爍著光芒。
「畢竟,這個世界上,最讓人尊敬的東西就是實力。不管是為了自保,還是為了保護他人,你總要有一身過人的本領才行。人生在世,誰沒有幾個在意的人,需要守護的人呢?」
「小傢伙,你有嗎?」
洛白這次沉默了,他想到了那個留在榆林草場的女子。
阿蘿,那個說話如同銀鈴,總是歡聲笑語的女子。
他很難想象,這八年來,如果沒有阿蘿在身邊照顧他,他會不會瘋掉。
洛白的臉色嚴肅起來。
他指著寒無心道:「老爺子,你沒來的時候,他們都不敢吃東西,可我吃了。我就想知道,我比這些沒吃東西的人,是不是更有資格和你坐在這裡?」
這下不僅是老爺子,連寒無心等人都看向他,不知道他這話的意思。
「你想說什麼?」
「你說了那麼多,掌握力量,無非兩種。要麼手握千軍萬馬,彈手間決人生死。要麼飄然世外,做一個自由自在的山間仙人,可對?」
僅憑這一句反問,老爺子就知道,寒無心看走眼了。
他忽然笑了:「你繼續說。」
洛白指著寒無心道:「我寒叔叔曾給了我一本書,我讀了幾遍,覺得很有意思。但我覺得最有意思,恐怕就是開篇的第一句話了!」
「日月星辰,四時有序。夕風朝露,命數無常。」
他從懷中掏出幾天前阿蘿給他的《山光手記》,掀開第一頁折好,仍在飯桌上。
剎那間,書掠過湯水,濺出一些,打在老者身上。
看著洛白如此無禮的舉動,寒無心臉色一變,下意識站起就要斥責洛白。卻見老者一抬右手,他這才憤憤然坐下。
老者將書拿起來,然後掏出一塊綢緞,將《山光手記》仔細擦拭:「這書全文六千一百三十五字,你都無印象,偏偏對扉頁上的題字感興趣。有意思!」
洛白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和原文完全不同的字體,是另一個人寫的,怪不得如此飄逸。
不過,老頭這話是什麼意思?
洛白自己倒了碗酒,喝完之後道:「老爺子,你這話我就不喜歡聽。這書確實是六千一百三十五字,可真要算起來,也不過四字可以概括!」
這下不僅寒無心變了臉色,在坐的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這小子,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這本書,是他這個剛斷奶的小子能評判的嗎?而且還是這樣的評判?
「夠了!餓了就吃東西,哪那麼多話?」
訓斥了洛白,他回頭向老頭賠不是:「令公,這還是個孩子……」
一旁,其他人也幫口求情,只有那個書生沉思片刻后道:「寒兄,你都說了是小孩子,不如讓他說說看。童言無忌。」
寒無心剛要解釋,迎著書生的目光,頓時明白其中的意思:說錯了或者說得不好,那自然是「童言無忌」。萬一陰差陽錯講出來一些道理,那豈不是意外之喜?
但他還是擔心的看著洛白,隱晦的提醒道:「說什麼一定要想好,不要詞不達意,知道嗎?」
老頭終於看不下去了,笑道:「好了好了,說的我好像要吃人一樣。孩子,你想到什麼就說,說錯了也不怪你。」
洛白沒有立刻回答老者,而是看向寒無心:「寒叔叔,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人尚且如此,何況是書?」
寒無心看看他,沒有說話。
洛白繼續道:「老爺子,這本《山光手記》雖然精妙,但基本上以策略為主。全書六千一百三十五字,可歸納為『五事七計』四個字!」
「五事者,道、天、地、將、法。分指朝廷、天時、地利、將帥和兵制。而七計,則是指從敵我雙方朝堂決策、將帥能力、天時地利、法紀嚴明、武器優良、士卒訓練、賞罰公正等七個方面來分析敵我雙方的情況。以此七點來商議,基本上可以斷定戰爭的勝負!」
剛開始的洛白還有些清醒,可一旦趁著酒勁放開自己,頓時變得放蕩不羈起來。
「正如書中所說: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呼?你看,說的多好!」
「可這書最關鍵的卻是這一條:兵者,國之大事,生死之地,不可不察也!」
「打仗嗎,從來都是屍橫遍野。能不打仗,為什麼要打仗呢?可這書卻教你怎麼打仗,我看寫這本書的人就沒安好心,純粹是要天下大亂!」
他一手拿碗,一手拿酒,說著喝,喝著說,竟說了好久。
那種洋洋洒洒出口成章的能力,不僅是伶人等人,連寒無心都瞠目結合,彷彿見了鬼!
他呢喃道:「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倒是身邊的伶人拍著他道:「寒兄,你確定這不是你教給他的?」
眾人都看向寒無心,寒無心苦笑道:「令公的書,我能理解透徹就不錯了。像他這樣概括成簡單的條目,而且鞭辟入裡,這怎麼可能?」
老者也是萬分詫異。
這書是他從軍數十年的心得,可到了這小子手中,就用了四個字就概括完全了!
如果是胡說八道也就算了,偏偏他後面的解釋又切中要害,讓他無言以對。
這讓他有些恍惚,難不成自己的書已經如此淺顯易懂了?
及至聽到最後那句「沒安好心」,他頓時笑道:「小子,天下紛紛,這書未出世之前就已經是戰火頻頻。難不成那時候的兵火戰事,也要算在這本書頭上?」
洛白似乎沒聽到,繼續喝著酒。
老者看著他,忽然笑著起身。
「小傢伙,我聽你寒叔叔說你喜歡山裡的神仙,想去深山中找神仙。你可能不知道,現在的神仙可不好找。沒人引薦,你連人家的山門都進不去。」
洛白暈暈乎乎的站著,可怎麼都站不穩。就算如此,手中的酒碗還是不停地往嘴裡送酒:「寒叔叔,你說來仙客來喝酒的就是仙人。我現在也喝了仙客來的酒,我算不算是神仙啊?」
看著站都站不穩的洛白,寒無心第一次沒有生氣於他的不懂規矩,反而起身上前扶住他,把他按在椅子上坐好。
「你喝酒的時候是神仙,騎馬就是大將軍!」
「大將軍?」
洛白確實喝多了。
他一邊打著酒嗝,一邊控制不住的趴在桌子上,有點睡意:「我可不想當大將軍。我就想把阿蘿照顧好,讓寒叔叔給我找個嬸子,然後找個神仙問一問:我八歲前到底經歷了什麼?為什麼我沒有爹娘……」
洛白的聲音漸漸消失,一會就響起了鼾聲。
眾人站起來,先是看了一眼睡著的洛白,又看向那個老者。
老者似乎也在抉擇,最終他的眼睛亮了。
眾人知道,老爺子已經做好了決定。
「去玉鳴山,找星太一。讓他告訴這小子,『日月星辰,四時有序。夕風朝露,命數無常』這十六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