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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秋雨長安

  盛世的茶,亂世的酒,是最能體現人心境的兩樣東西。

  可盛世與亂世交替的年代,該喝什麼?

  寒無心顯然不會考慮這個問題。

  他坐在長安城的一家酒肆中,大碗的喝著酒。

  寒無心從不飲茶,大將軍洛昕曾將皇上賞賜的茶葉給他,他回頭就丟給了別人。

  「那玩意不辣不烈,還苦不拉唧的,不想喝!」

  洛昕也只是笑笑,不再勉強。

  現在,退去一身戎裝,藏身長安城郊的小村中,寒無心更是忘記了茶的滋味,只喜歡酒水的辛辣濃烈。

  「一壇酒,兩斤肉,吃完喝完下地頭,打了糧食再買酒!」

  他哼著小曲,顯得很舒適。

  酒肆外面,秋雨蒙蒙,行人寥寥。

  坐在酒肆二樓靠近街道的窗口位置,寒無心的視野開闊。街道上的一切都一覽無餘,看的分明。

  只是在這個瀟瀟秋雨的下午,偶爾幾把油紙傘在街道上出現,也是行色匆匆,眨眼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偌大的長安城,像是陷入暮年一般,再也找不到往昔的盛世繁華。

  寒無心看了幾眼,就將興趣重新匯聚在酒肉上。

  在遠離戰場的日子裡,恐怕只有飲酒,才能讓他忘記過去的崢嶸歲月。

  「你們知道嗎?」

  二樓上的走廊上,幾個人一邊飲酒,一邊聊天。

  寒無心放下酒碗,身子微微傾斜,側耳去聽。

  「朝廷派去攻打江南道的王將軍戰敗身死,現在江南道八州的府軍已經北上,不日就能打過長江,進攻河南道了!」

  聽到這句話,寒無心的身體不自主的抖了一下,可瞬間恢復正常。

  「河南道?那不是距離帝都很近了?」

  「別聽他胡說。這次領軍的是迅候少子,征南將軍封壽的弟弟封都。那可是將門世家,就算手下死上一兩個將軍,也未必會敗!」

  「你們愛信不信,反正我是要早做打算。一旦河南道失守,長安城就守不住了。那時候想走,可就晚了!」

  四人都是一陣沉默,連遞到嘴邊的酒也忘了喝。

  寒無心倒是忘了自己只是個聽眾,竟然提酒上前,胡亂道:「守不住?武統皇帝還在,鎮國公還在,長安城怎麼可能會守不住?」

  這一聲反問,這一桌上的四個人都沉默不已。

  武統皇帝,說的是當今皇帝雲碩,年號武統。繼位以來,文治武功,頗有太祖之風。

  至於鎮國公洛嵐,那是隨著夏朝太祖雲昊打天下的九位功勛之一。戰無不勝,功封鎮國公。

  有這兩位在,長安城不見得守不住吧?

  「再說了,西域飛地的大將軍還沒死呢,那幫亂臣賊子真敢攻打長安城?」

  四人看著略顯激昂的寒無心,連名字的都沒有問,匆匆吃完,匆匆離去。

  從頭到尾,寒無心沒再說一句話。

  回到座位上,他一臉的懷舊。

  在夏朝,自從三十年前太祖皇帝雲昊屠滅六國,一統天下以來,就再也抵擋不住夏朝這個新生國家開疆擴土的步伐。

  太祖雲昊在位十四年,南征北戰,將帝國疆域擴大了一倍。

  等到當朝雲碩皇帝即位,更是顯露出雄才偉略。

  他改元武統,設立征東征南征西征北四征將軍。在接下來的八年中,再次將疆域擴大一倍。

  至此,帝國草創時的六道治所,已經不足以治理當下的疆域,只得新增漠北道,林海道,西域道三道,與開國設立的隴右道,河南道,河北道,劍南道,江南道,崖山道一起,組成了夏朝九道共治的格局。

  武統八年夏,也就是八年前,夏朝周邊的國家盡遣使臣來長安城,朝見夏朝天子。

  那年夏天,長安城熱鬧非凡。城中九縱九橫十八條大道兩旁,掛滿了絲綢紅燈,慶賀萬國來朝。

  那一年的長安城,像是人間天堂,富庶繁華,為天下所憧憬。

  可這繁華像是一現的曇花,眨眼間消失無蹤。

  同樣是武統八年,夏朝西南邊疆的高原皇朝雲天聖地,在朝賀夏朝歸去不久,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兵北部,佔據夏朝隴右道的瓜州涼州,切斷了夏朝朝廷與西域道的聯繫。

  茫茫西域成為飛地,十萬安西將士遙望中原。

  無獨有偶,夏朝北邊,已經平定的漠北匈奴突厥鐵勒三族十二部同時反叛,起兵決河圍困鎮守漠北的安北都護府。

  而東邊的靺鞨人也在蓋世君主大祚榮的帶領下,一統靺鞨七部,進攻雪嶺都護府。並在雪嶺上築城抗拒夏朝,獨立建國。

  在洱海之畔,天降災難,地陷東南。安南都護府所轄鎮南軍七萬餘人,困守石屏城。距今,已經八年之久。

  失去了四征將軍以及他們帶領的龐大軍隊,坐鎮長安城的大夏朝君臣驚訝的發現,偌大的大夏朝,竟然一夕之間無兵可用了!

  于是之,六國餘孽,四方豪強,功臣勛烈,在一夕之間露出獠牙,朝這個外強中乾的皇朝下嘴。

  漠北道,林海道,崖山道,幾近被邊陲內附的胡人攻佔。夏朝將士,只能據守幾座孤立的城池,等待遙遙無期的救援。

  而在皇朝內部,除了劍南道,河南道和河北道算是在朝廷手中外,江南道已經全部淪陷於反賊之手。

  而這次封都將軍帶領的新征南軍,就是這幾年來朝廷能拼湊起來的唯一一支軍隊。可惜,還未立功,就被反賊擊潰。

  秋雨越下越大,一股冷風吹來,寒無心覺得有些冷。

  時間差不多了,今天應該也不會來了。

  沒等到要等的人,寒無心沒有失落。反正都八年沒見了,也不差今天這一次。

  他緊了緊衣服,再次端起酒碗,喝了起來。

  青石街道上,三三兩兩的油紙傘快速移動,眨眼間就消失在巷陌拐角。

  秋雨如織,寒意蔓延,街道更加安靜了。

  忽然,街道上出現了一個身形傴僂的老者。他身披蓑笠,慢慢朝前走。

  寒無心看到他的那一眼,露出不敢置信的目光,猛地站了起來,下意識的就要衝下樓去。

  但他很快止住身形,最終坐下,繼續飲酒。

  老者走的很慢,他走進酒肆,來到二樓,和寒無心背對背坐著。

  「店家,上酒!」

  早有小二拿來一壇酒,一碟小菜,一副碗筷。

  老者細嚼慢咽,吃的很仔細。

  寒無心沒有動,他很想開口,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坐著干著急。

  似乎感受到了寒無心火急火燎的心境,老者終於開口了。

  「你每個月都來,就是想見我。怎麼見了,反而不說話了?」

  寒無心雙拳緊握,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秋雨順著房檐落下,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

  酒肆二樓,難得安靜如夜。

  「你八年沒來鎮國公府,府中的朱紅琉璃瓦,門前的燈籠,還有大門上的紅漆獸首,顏色都不再光鮮。」

  寒無心渾身發抖,但還是沒說話。

  「就像這秋雨中的長安城,有種暮色的味道,不復昔日的繁華。」

  聽著老者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寒無心終於忍不住道:「安伯,你究竟要說什麼?」

  安伯又喝了一碗酒,緩聲道:「鎮國公的府邸,象徵著赫赫威名。哪怕在歲月的流逝中榮耀不再,只要老爺子健在,就足以威震天下,讓四方不敢輕舉妄動!」

  安伯明顯沒說完,可他卻停下了。

  寒無心像是知道他沒說的那半句是什麼,顫抖道:「令公他……」

  「老爺子沒事。」

  老者說了一句讓他安心的話,惶恐的心安定下來。

  「但是……」

  寒無心的心猛然一揪!

  「三年!最多三年時間,老爺子就撐不下去了!」

  「哐啷!」

  寒無心的酒碗落在地上,酒水灑了一地。

  老者站了起來,依舊背對著寒無心。

  「現在帝國風雨飄搖,前途難料。老爺子健在還能威震天下,鎮守皇都長安京畿之地,讓那些亂臣賊子不敢妄動。可老爺子一旦離世,那些諸侯必定發兵皇都,國家頃刻分崩離析!」

  寒無心身形一滯,彷彿看到了山河破碎,百姓流離失所的景象。

  他臉色潮紅,驚怒不已。

  「他還好嗎?」

  老者話鋒一轉,問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可寒無心卻知道說的是誰。

  想著那個從馬上摔壞了腦袋的少年,現在秋雨如織,河水已滿,他應該在池塘里抓魚吧?

  「還好。」

  這話他說的很勉強,似乎有些不情不願。

  「說實話吧,時至今日,沒什麼不可說的了。」

  「聰慧機敏,頑劣非常。」

  得到這個答案,老者還是有些意外,剛想說話,卻聽寒無心繼續道:「就是不肯讀《山光手記》,想要去仙山上找神仙。」

  老者呵呵笑道:「不讀就不讀吧,不過神仙可不是那麼好找的。」

  寒無心沉默著。

  「啪!」

  一樣東西落在寒無心的桌子上,寒無心定睛去看,發現是一張紙。

  等他收回目光,發現老者已經下樓。

  「帶他去吧,或許老爺子還能多撐幾年。」

  站在窗口往下看,蒙蒙秋雨中,一個模糊身影走進雨幕,消失不見。

  回頭,寒無心拿起那張紙,緩緩打開。

  映入眼帘的是三個血紅大字:徵兵令!

  血紅的題頭,往下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

  告夏朝男兒:國祚蒙難,社稷傾塌。在此生死存亡之際,我夏朝男兒,哪個沒有血性?今外有四夷虎視之患,內有諸侯叛亂之憂,我夏朝男兒安能不聞不問,任人魚肉?國若不在,家何以存?凡我夏朝男兒,守土有責,守土負責,守土盡責。前有英烈開疆擴土,封狼居胥,燕然刻石,揚威萬里之外,今有鎮國洛公山光挂帥討逆,平定四方。當此之時,我夏朝男兒更應披堅執銳,保江山,守社稷,功成天下!

  保江山?守社稷?揚威萬里之外?就現在的夏皇朝?

  站在窗前,看著風雨中的長安城,寒無心滿目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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