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一往無前
幾名學士,尚書又一起告辭離去,各回各的籤押房辦理公務。
章於、謝杉兩人同路,路上交談不斷,神色歡喜,所謂閹黨,再勝一局。
次輔王一維、禮部尚書馮敬並肩而行。馮敬一聲嘆息:「如今皇上事事被閹黨所惑,你我又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想想頗覺心灰意冷。」
王一維看他一眼,道:「舒庭軒平白無故自己提出增加兩成稅收,可能嗎?這必是閹黨保他的條件。既拉攏人,又展示閹黨能力。所以舒庭軒積極打擊潑皮,想要增加商稅。這一切根源,不就是我等當初急於推他出去承擔責任的後果?這麼一看,閹人那幾句話沒有說錯,歸根結底,我等首責!「
馮敬有些尷尬,王一維如此說話,明顯對自己有些不滿。今日馮敬所言,有誅心之論,這種嚴詞看似犀利,卻能讓每個人心生寒意。誅心之論,除非生死相鬥,一般慎用。用了,就會被人歸入陰狠一類,再不算光明磊落之輩。
馮敬自己也有苦衷,當初是他極力推舒庭軒擔責,因為地方一把手不擔責,那就該他禮部尚書擔責。其他人要麼管轄範圍不同,要麼資格不夠。再高一點的資格就是內閣和皇帝,但那又太高了。
既然舒庭軒擔責倒霉,自己必然要與他劃清界限,只能選擇退婚,於是兩家交惡。這註定未來一定會你死我活,所以才有今日誅心之論。
凡事都有因果,沒有無緣無故。
見王一維不滿,馮敬猶豫一下道:「我家不爭氣的小子,近來病情大有好轉,完全康復指日可待。我派人去追馬侍郎,托他再問問舒家的意思?」
如今舒庭軒位置坐穩,隱患已除,重結親家對大家都有好處吧?!
王一維微微一怔,淡淡道:「這是你的家事,你自己看著辦吧。」
兩人拱手道別,王一維看著馮敬背影,忍不住暗嘆一聲。不管平日多麼精明的人,一旦遇上涉及自身大事,照樣沒了方寸。馮敬怕丟官,所以強推舒庭軒,這一步走差,後面就步步失控。
刑部尚書孟華剛,看看前面幾人,又回頭看看乾清宮,頗感無奈。亂世無律法!自今日起,大華律就算破了?亂世之兆?
平心而論,不怪舒庭軒無視律法,他此舉確實也是一片公心。怪誰?是誰讓大華走到今天這幅田地?孟華剛一時迷茫,心生惆悵,一聲長嘆。
張巍回到自己籤押房的休息間,靜靜地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過一會兒,一串腳步聲走到面前。張巍輕聲道:「是本家兄弟來了?」
太醫院右判院張靜遠輕聲道:「打擾閣老休息了。皇上著我來看看閣老身子。」
太醫院以院使為首,左右兩判院為輔。設御藥房、生葯庫、安樂堂、典藥局等。太醫院除負責皇室醫療,還負責管理天下王府、府、縣衛所,邊關等醫官派駐。管理各地醫官選拔,培訓等。
皇帝為了彰顯對臣子的愛護,遇臣生病,也會派出醫官診療。大臣如家裡人有個疑難雜症,也可以懇求皇上派御醫救治。御醫代表當世最高醫療水準。
久而久之,一些經常生病的老臣,也就有了固定的太醫,這不是規定。而是醫生問診,雙方越熟悉越好。換一個醫生,又要說一遍前期癥狀,過往病史,服過什麼葯,哪位醫生看過等,不勝其煩。效果也不如熟醫熟病人,直接就可以問病情。
張巍眼睛慢慢睜開,身子坐直,一雙眼睛盯著張靜遠,緩緩道:「我沒事,大華真病了。」
張靜遠輕聲道:「又出什麼事了?」
「從今日起,大華再無律法,亂世將至!我們時日無多了。」張巍眼神一凝:「今日我故意喘息,就為等你來!」此時的張閣老雙眼炯炯有神,哪有半分疲態。
張靜遠道:「等不及兩年?」
「不行!今日之事,皇上已經徹底偏向閹黨,閹黨氣勢日盛。禁軍,邊軍,封疆大吏,投靠閹黨者,閹黨提拔者,越來越多,再這樣拖兩年,閹黨控住朝廷,內廷,禁軍,邊軍。就算新皇即位,也是傀儡。閹人今日說的沒錯,大廈將傾!真倒了,誰也無力回天!那時天下大亂,蒼生何其悲慘!等不了兩年了!半年行嗎?」
「半年怕被人看出來,功虧一簣。」張靜遠咬咬牙:「除非,將左判院李元英調離。半年到一年之內,或能做到。「
張巍沉吟片刻:「那就這麼定了!李元英的事我來處理,他一走,你就放手施為!成大事者,終將被歷史銘記!」 ……
夜幕降臨,張靜遠回到府中,一個人坐在書房,沉思良久。終於喚了最小的四兒子進房。
四兒子張光北,一臉忐忑,父親今日的面色太沉重。一年以前,也是一個夜晚,父親也是滿腹心事回到家中,接著三哥和父親在書房聊到半夜,次日三哥張光西就離家出走,至今杳無音訊。
張靜遠太醫世家,每一代都有一位佼佼者進宮做太醫,往上數,六人擔任過判院,其中兩人擔任過院使。
張靜遠目前就是判院,以後能不能做院使,五五之數。
醫生家庭一半多子多女,或許是救死扶傷上天眷顧,也或許是,醫生搞得定自家身體,隨便生養。
張靜遠四子三女,全都學醫,三個女兒都嫁做人婦。四個兒子,最小的兒子張光北,也已經19歲了,但張靜遠一直沒有為他訂親。張光北青春期,正值血氣方剛,他自己倒一直惦記著此事。此時也忍不住想入非非,或許今日,事情不是那麼複雜,父親沒準兒是為自己談了門親事?
張靜遠看著面前小子,眉宇間,隱隱看到幾分年輕時的自己,心裡生出几絲不舍,輕輕嘆口氣道:「你三哥,現在南方,具體在哪裡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他過得還好。」
張光北納悶道:「這是為何?」
「我今日就是告訴你原因。你認真聽好了。」張靜遠一臉嚴肅,嘆口氣,緩緩道:「如今大華危難處處,離亡國不遠。若國破家亡,世間百姓凄慘。醫者仁心,見不得天下生靈塗炭。為父要準備做一件,拯救蒼生之事。可事危險至極,一不小心就是滿門抄斬。所以你明日,以游醫求學為名,遠走高飛,從此隱姓埋名。我已經為你準備了銀兩,幾張空白路引。你還有一身醫學本事,無論走到哪裡,都能生存。「
不是訂親,而是晴天霹靂!
張光北楞楞許久:「爹,你是逗我玩?」
張靜遠眼裡有些濕潤:「你才19歲,我也捨不得你!可你不得不走!這就是為何我一直沒有為你和你三哥訂親!訂親以後,就有牽挂,沒法走了。」
「三哥也是這個原因?那為何他去年就走,我是現在才走?爹到底要做什麼?孩兒不走,孩兒陪你一起。」
「你問題怎麼這麼多?你只管照我吩咐去做就是!」張靜遠心裡難受,說話直接了當。
「不!你要我走,我就要問清楚!」張光北年齡最小,家裡最寵,性子也最執拗。
「好!「張靜遠猶豫一下,點點頭:」你也有權利知道,為父在做什麼大事!」
張靜遠再沉默半刻,終於開口道:「我,也想找人傾吐一下,你長大了,真的長大了。也能聽得懂我的肺腑之言,大華之所以走到今天這般糜爛,就是閹黨當道,奸妄橫行!但你看他們雖然驕橫跋扈,實則不堪一擊!他們的命門,就在皇帝身上,李英失去皇帝庇護,一文不值!李英一文不值,依附他的人,就樹倒猢猻散。可皇帝昏庸無能,極其信任李英,所以,只有皇帝歸天,新皇繼位!大華才能重煥新生!去年皇帝游湖落水,落下病根。皇帝落水以前,你三哥離家,萬幸一切平安。如今病根要提前發作了,發作之前,該輪到你走了。「
張光北瞠目結舌,控制著自己的思想去消化這一段驚世之言!
原來去年皇上游湖落水,並非意外!而是一場謀划?而現在,父親要用自己的絕學,去催皇帝上路?
張光北瞪大眼睛緊緊盯著父親!這個男人平時溫文有禮,文質彬彬,甚至有些老實巴交。卻敢參與做出這等驚天大事?!
向來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也被這段言辭,驚得目瞪口呆!
「你要認真活著,為張家開枝散葉,把張家醫術流傳下去。還有記得,記得為父今日所言,記得為父,為這個國家,為百姓,做過什麼!」張靜遠抬頭望著屋頂:「我不想籍籍無名,無論成功失敗,我都要你為我揚名!所以,你必須活下去!」
張光北鼻子一酸,用力點點頭。又道:「如果失敗,是不是滿門抄斬?那大哥二哥呢?還有姐姐她們?」初遇大事,張光北內心惶恐。
「做大事,總會有代價。他們已經結婚生子,牽連甚多,一走就會引起別人注意,事情更容易敗露。所以只能留下,和我生死都在一起。不過,現在發動的事,非常穩當,應該不會出岔子。」張靜遠傲然道:「世間能看透我的方子,唯李元英一人爾!」
「那如果成功,我們是否可以回來團聚?」張光北眼裡充滿希望。
「不!醫者開方,人人不同。少一分是葯,多一分是毒!所以醫生品行,尤其重要。太醫院為皇上開的方子,都有留底,若有心要查,遲早能到我這裡。一旦此事敗露,不管誰做新皇,都容不下我!非但無功,還有滅門之禍。「張靜遠眼裡落寞:」我決意行事,就再無退路。天下雖大,已無我容身之處。若能換取大華崛起,天下百姓不再苦難,我,心甘情願。「兩行眼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