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婦人之仁
汪公公搖搖頭：「那是你想的。人被拿了，靠山們就失去主動權。官場人脈，縱橫複雜，各路神仙，都有算盤。人只要一送進衙門，就有各種情況發生，你審我審，想不追究過往，不牽連他人。不可能！就算你能做到，也沒人信。該對你出手，就會對你出手。你一個民團指揮，連品級都沒有，這麼一斗，你還能順利開銀行？」
秦楓有點失望：「那，這事難做？」
「至少，我不敢做！哪怕我錦衣衛能拿到他們犯案證據，我也不能做。皇上不在乎對錯，只在乎，事情鬧得大不大。鬧得大，我擺不平，那就是錯！但大事我能擺平，我就全對。所以我也不願輕易招惹他們，逼急了他們，聯合士林、官紳、口誅筆伐，我擋不住。舒大人呢，他屁股下的位置，不知有多少人盯著，盼著，想著。做夢都想把他踢下去。他還得罪了朝廷清流，能繼續在任，一是你立下的兩樁功勞，二是有李公公護他。「汪公公搖頭笑笑：」所以，他也不敢這麼做。「
秦楓的心一沉，一場嚴打，肯定會是牽涉各個方面。每一個混混背後，都有一個醜陋的面具靠山。汪公公與舒巡撫都不敢輕易去揭開這個臭罈子，看來，自己太過一廂情願了。
秦楓臉色一黯。
高文進直接嘆口氣。連地痞潑皮都做不到一網打盡，還談什麼為民做主，保境安民？
汪公公看一眼秦楓落寞神情，微微一笑道：「不過！」頓一下，見秦楓眼神過來，又道：「你先說說，為何你這次殺了六人，官場風平浪靜？」
秦楓想想，道：「他們都是小混混，名義上又是拒捕。盛百戶找到贓物證據，商戶都願意作證，還有萬民書。」
「仵作原件記載，六人身上傷痕纍纍，除了槍刺，都是他們手裡兇器的穿刺傷痕。難道，拒捕就是，拿著兇器往自己人身上扎？還有一部分傷口痕迹，很怪異，利器角度匪夷所思。直說吧，站著，正常體位插不成那樣，躺著插屍體，就符合那樣的傷口。「汪公公笑道：」作假，還是要認真些。「
秦楓有點尷尬。
「商戶供詞，只要有人再去恐嚇，就會改口。家裡抄出來的東西，你說是贓物，他可以說是買的，送的。總之，如果要扯，那肯定有得扯！茶館裡面的夥計，老闆，民團軍士，分開質詢。真相馬上就會出來。「汪公公搖搖頭：「要查清真相，其實容易得很。你說的這些，都不是真正原因。」
秦楓臉色有些難看：「那定是公公，舒大人，暗中做了工作？」
汪公公道：「我沒有任何動作，我相信，舒大人也沒有做什麼，因為根本不需要做。」
秦楓一臉疑惑，與高文進互相看看，疑惑道：「還請公公解惑。」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都死了！」
「啊？」秦楓一愣，這也是理由？
「你如果拿活人回來，靠山必須出手對付你，要救人出來！一是收錢辦事，二是怕被供出牽連。人都死了，等於是你幫他們滅口了，誰還吃飽了撐得慌，替他們申冤？」汪公公呵呵兩聲。
秦楓一拍大腿：「是啊！對這些靠山而言，死了還更乾淨！」
汪公公慢悠悠道：「所以，我做不了的事，舒大人不敢做的事。你或許能做！」
秦楓一怔：「公公的意思是？」
「南昌地痞數量，還真不少！「汪公公冷笑一聲：」就看你的民團，敢不敢，大開殺戒！「
「殺光？」秦楓倒吸一口涼氣。高文進身子一怔。
「你有字典為引，士林書院還聯合了其他書院為你搖旗吶喊，所以，他們不會攻擊你！還會維護你。官紳土豪與民間士林關係錯綜複雜，民間士林站在你這邊，他們就不會出來唱反調。小商戶，會怕你民團，又覺得解氣。他們不會出來鬧事。在任的官員，也想在字典上留個教化有功，你又協助救災，民團就是因此而成。他們也不會出來反對你。更重要的是，你屁股下，沒有他們想要的位置。攻擊你，或者整死你，對他們也沒有任何好處！得不償失！所以，若你快刀斬亂麻！這事兒就能風平浪靜地辦了！「汪公公一臉自得。
「那估摸得殺多少人？」秦楓有點心虛。
「大大小小的地痞潑皮，少說也有三五百人吧。」汪公公面露譏諷道：「我也看不慣他們，商戶應該是，給皇上敬供的，哼！這些東西算什麼玩意兒？還有舒巡撫，若是你大開殺戒，又何嘗不是為他立威？前些日子，他也夠嗆。「
「這麼多？三五百人？」秦楓一臉猶豫，今日狠下心來，果斷殺了六人，是之前與高文進定下的計較。希望以此血腥手段，震懾住其他潑皮，不要再執迷不悟。本質上，其實是不想殺更多的人！
「多嗎？」汪公公一聲冷笑：」前些年，一件空印冤案，一次性誅殺上千官員！全是官員哦。一件貪污案，砍頭數萬人！就南昌府吧，差不多每年，都有個滿門抄斬，少則十幾口，多則幾十上百口。你一個掃黑打惡，殺幾百人，算什麼多？這三五百人若只是一兩家人，那勉強算多。「
秦楓臉色變幻，他是想來一場嚴打，後世一場嚴打，換來社會安寧十年，成為經濟大發展的有效保障。
但如果按照汪公公的做法，雷厲風行大開殺戒。潑皮裡面難免有幾個一時迷糊的青年。一股腦殺了，會不會太冤？
汪公公笑笑，又道：「你不敢，就算了。總之不管你如何決定，我都會支持你。」
「請容我再想想。」秦楓也沒有心情再聊下去，帶著高文進與汪公公辭別。
殺幾個人和殺幾百人，概念完全不同。自己真是要好好想想。
等秦楓與高文進離去，汪公公看一眼莫離：「怎麼辦？」
「初遇大事，他要一口答應，那才奇怪。不過，他，我們，陸明，舒家，四家銀行股東裡面，舒家應該是最想樂見其成的。讓舒家來推他一把吧。」莫離回道。
從鎮守太監府出來，秦楓長吁一口氣：「如何？你我是不是都沒有上朝做官的資格？平時汪公公，看軍士殺牛都嫌血腥。說起幾百條人命，臉上儘是滿足！」
高文進苦笑：「你還有機會，因為你有機會金榜題名。」
秦楓搖頭：」我只想有個舉人功名，能娶三老婆。做官沒意思，日日互相算計，天天揣摩人心。哪有心思做自己喜歡的事？我這銀行做好了，不比內閣閣老差！「
「有這麼厲害？」
「肯定有！昔日他們剝奪你功名，來日你讓他們高攀不起！」秦楓又道：「我是真想，按照汪公公說的做！對收清潔費，對銀行，對百姓，甚至對整個南昌商業環境，都有好處！可是我心裡，也是真不忍！文進，你說，做不做？！」
「他們都是地痞潑皮，每天的生活方式就是變著花樣滋擾百姓，如同垃圾堆生的蒼蠅。你為何不忍？「高文進問道。
秦楓道：「我覺得，萬一裡面有幾個人是一時鬼迷心竅，卻被我們一起取了性命，你我如何心安？「
「你都說了是他們鬼迷心竅，我為何不能心安？」
「可他們有可能幡然醒悟！死了就沒有機會了！「
「那是你以為！沒有醒悟之前，都是該死之人！如果因為可能有幾個幡然醒悟的惡人，放過所有的惡人。那更多百姓，商家會不會更冤？」
秦楓看著高文進：「之前，你同意我殺幾人震懾！現在，你贊成汪公公這麼殺？」
高文進沉吟一下，道：」先生問過我一個問題，朝堂上，君子為何干不過小人？！「
不待秦楓回話，高文進又道：「因為君子有操守，君子行事有規範，有約束！但小人無所不用其極！所以君子干不過小人，唯有一句，遠離小人。然，小人無處不在，朝堂上，大街上，處處都有，如何遠離？朝堂小人得志，權柄任人操持。大華今日之糜爛，除了奸臣惡賊。那些所謂的忠誠義士，為保自己虛名，既不能抗奸妄，又不能滅小人，盡皆無能之輩！說起來，他們責任更大！因為他們，比奸臣惡賊受了更多的好名聲！「
「對付小人就得用小人的法子，可一旦如此，就不是忠誠義士了。這個道理我也明白，今日殺馮彪等人之時，你如何想？「秦楓問道。
「大快人心！吳老闆是一邊笑，一邊吐。你那天問我，吳老闆路上跟我說了什麼，他說那幾個潑皮，他們是沒有殺人放火，但是他們暗設賭局，害的別人妻離子散！他們布局引誘一商戶之子吃喝嫖賭，生生敗了一個家。他們設局逼迫一家餐館老闆將女兒嫁給另一條街的富戶做小，過兩月就將人賣進私窯！女家氣不過上門鬧事，被打一頓扔出來，男的瘸了腿，女的上了吊。那女兒也跳了井！這些潑皮看起來不犯大罪，小錯不斷，但就是這些小錯，一樣害人家破人亡！」
秦楓臉色一變，咬牙道：「真是可惡！我心裡一直還隱約有些愧疚，現在看起來，我是婦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