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如君所願
陸明微笑道：「坊間多有傳言，今年水害遠甚以往。提督學正沈大人，特意找到我，要我組織學子募捐，還要組織學子協助官差。募捐我是一口答應，這是學子份內之事。但是協助官方辦差，這事兒恐怕有些不妥。學子優勢，在於宣傳，宣講。就說我士林書院，學子七八百人，家境殷實者，又十有七八。與其讓他們費時費力替官差辦事，不如讓他們多花點心思，時間，鼓勵，遊說親人，朋友多出些資助。如果事態緊急到需要學子編伍，那學子募捐更多銀兩的實際效果，會更好。庭軒，子澄，你二位覺得如何？」
這話很有道理，學子跟著官差巡街，維持災民次序，確實是好鋼沒用在刀刃上。
這些事兒，是個男人都能做。但是去募捐，遊說大戶捐錢，捐糧，還真只有學子能做。其他人，連一些大戶商家的門，都進不去！
可是，陸明忘記學子還有個優勢，就是，學子編伍，跟著協助官差維持次序，可以不給銀子。最多管飯，搞不好，學子還能自行準備自己的餐食。
但是要請其他男人，哪怕災民編伍，你都得管吃，還得給點現銀。
南昌官府，以前是缺銀子。現在還缺人，節骨眼兒上，汪公公抽調走了精悍的一千多人！
舒巡撫只覺得頭疼，陸明的意思是，要我的學生募捐，可以。我儘力。但是又要出去募捐，還要編伍出力，這不現實。人只能做一件事，你要堅持我編伍成隊，協助官府，那哪裡還有時間去搞募捐？你要我募捐，就得讓我的學子，把時間，精力，花在找銀子上面。
事實上看往年，過去，遇到類似的救濟。學子也確實在努力，每次都能募捐個十萬八萬兩的。
這是一筆很大的數字了。是救濟災民，不可或缺的一筆巨款。
舒巡撫嘆口氣：「陸山長，錦衣衛已經查實，如今江西下游各縣，已經洪澇成災。至少有數十幾萬災民四處逃難，來我南昌的，除去沿途有轉移，收容的。至少也有十萬民眾！我乃一省巡撫，如是坐鎮南昌，都不能護佑這些民眾。其他府縣，如何救濟災民？今次南昌不僅缺銀子，還缺人，我也是實在無人可用，才想到編伍學子。不過山長所言，極有道理，事有輕重緩急，人有各項才能。就依山長所言，學子不必編伍，只負責募捐！還請山長，多費心思。」
舒子澄在陸明對面也頻頻點頭，面露難色。
舒庭軒講明自己的難處，又一口應了陸明，這就算給了陸明極大的面子。
如果陸明還有其他事宜，舒庭軒就有了極大的迴旋餘地，做人，不能貪得無厭不是，就算人情面子，再一再二也不可再三。
若是，真要再二再三，那你也得拿出點東西來交換，才能有的談。
陸明今日前來，顯然不可能就為這件小事。所以這件小事，舒庭軒答應得越爽快，後面自己的籌碼，就會越多。
陸明笑道：「庭軒不愧是四川人，說話行事，雷厲風行。你放心，江西，是所有人的江西，南昌，也是我陸明的南昌。我生於斯,長於斯,祖輩死於斯，我豈能眼睜睜看著南昌糜爛而偽作不知？」
舒庭軒笑道：「有陸山長這句話，我心裡，又多幾分安穩。」
「庭軒，子澄，災民編伍，官府無銀。那編伍民團呢？既不用官府出銀，又有人力可用。」
陸明話風一轉，換到民團話題，舒庭軒一時沒有準備。眉頭微微一皺。
一方巡撫說話，雖不及皇帝那種金口一開，絕無戲言。但也是一言九鼎！所以，沒有想明白，絕不能信口哈哈。
但幕僚可以。舒子澄笑問：「陸山長，江西確實匪多，但都躲在山林，遠郊。南昌城治安也好，從未有過山匪強盜。怎麼突然有人願意建民團？」
民團屬於官方管理，有番號，有旗幟。官府可調用。
但是民團又是民間自治武裝，所以一概費用，都是民間自籌。
民團規格，一般而言，廂軍半數。就是一地，可以組建一支不超過三千人的隊伍。
建立一支護衛隊都需要大量銀錢，民團更是耗資巨大。軍械，糧餉，訓練，一旦成伍，被官方徵用，還得自負差旅費，撫恤金。民團軍士戰死，還得撫養其家人。
所以一般而言，沒有人願意出錢籌建民團。除非，你那裡極不安全，會有鄉紳匯合周邊百姓一起籌建民團自保。但是，南昌很安全啊！
所以，在南昌籌建民團，屬於腦子發燒，敗家子乾的事兒。
更重要的是，民團成立了，敗家子干幾天不幹了，或者沒錢干不下去了！這幫子災民編伍的民團怎麼辦？鬧出事情來，算誰的？
一旦上千人嘩變，誰承擔得了？
難怪舒巡撫一時沒有想明白。舒子澄就直接想問明白。
「這人，你們也不算陌生，就是南昌生員秦楓。」陸明微笑道。
舒庭軒一怔，舒子澄直接眼睛一瞪，秦楓？這人不傻啊？！
陸明解釋道：「他願意成立民團，也願意服從官府管理，協助賑災。剛好，他很快有幾萬兩銀子收入，呵呵，就是字典的，贊助費。這幾萬兩，差不多能支撐民團三個月。那時，災民也會逐漸散去，或回家鄉，或去他處安身。或留在南昌謀生。時間剛好。」
「那民團呢？」舒子澄問道。
「這時候，就該給秦楓一點回報了，還得請撫台大人，准他去做護商隊，自賺銀兩養民團。」陸明笑道：「秦楓願意把家底，投進民團，最後就是想用民團，護他去南下與海商走商。」
「原來如此！」舒子澄笑道：「我就說嘛，他怎麼會無緣無故，搞這麼一出。看樣子，他真是對科舉沒有興趣？專心從商？」
陸明點頭道：「人各有志，秦楓此舉雖是為他自己，但實際上，也確實對賑災有利。」
舒巡撫緩緩點頭：「一則，官府有人可用。二則，他若建立三千人的民團，就能解決三千個家庭的溫飽。近一萬災民衣食有了著落。我能同意民團以後護商，這本來也是民團職責所在，但是南下，可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想必陸山長，負責聯繫其他省份事宜？」
陸明沉聲道：「對，福建，浙江兩省，我會儘力為他籌劃。不瞞庭軒，子澄，我一直想擴建書院，雖然各位大人都願意支持。但我礙於銀錢，一直未能如願。秦楓南下走商一次可獲利數倍，到時他銀錢用於民團籌建。購貨銀兩或有不足，我打算參一份進去，士林書院開枝散葉，這或許是個契機。」
「既然陸山長願意參與進去，幫他謀划聯絡，那他這民團走商，就真能成事。」舒庭軒笑道：「陸山長為他如此盡心，也不知他是否感念陸山長好意。」
陸明微微點頭，笑道：「秦楓志不在廟堂，在商業民間。所以他不入我士林書院，是情理之中。此子聰敏，行事不拘一格，又極具濟世才能，他還頗識大體。秦楓的意思是，他得兩位悉心提攜，若是庭軒，子澄願意。他願意我士林書院，承擔編撰字典之責。」
「若是士林書院領銜編撰，秦楓連那一萬兩請文人的費用，都省了。」舒庭軒微笑道。
「正是。」陸明緩緩點頭。
「士林書院領銜編撰，字典字量，字義，引申，會比秦楓主導，更完善。」
「正是。而且，此事已經流傳天下。沒人願意置身事外，還有其他書院山長正在趕來南昌，很有可能，是江南四大書院一起編撰。到時在士林書院舉辦開典大禮，舒巡撫講話抒義時，可別只眷顧我士林書院。哦？」
「哦？」呵呵，呵呵呵。三人表情各異，氣氛有些微妙。
幾聲呵呵，轉瞬間，三人就幾個念頭閃過，舒巡撫以為，秦楓的意思，是要自己首肯。這是秦楓能做到的極限，因為他的身板，硬抗抗不過士林書院。但陸明自然不會以此為由，陸明的意思，只要自己答應，字典就會做得更好。自己身為巡撫，領導之功就更大。更重要的是，整個江南書院，都會承接我舒庭軒的人情！而且，陸明還會為我在士林書院，舉辦一個面對整個江南士林的盛會！我在清流那裡失去的名聲，將會加倍回來！我所得到的讚譽，將完全掩蓋，閹黨的名頭！
舒子澄心道：這才是陸明今天來這裡要談的正事！什麼學子編伍，賺銀子開分校！都是閑扯，本質就是一個交易！陸明幫秦楓成立民團，以後南下走商。秦楓讓出字典編撰權。至於我舒家，江西第一家，自然兩邊都得給點好處！
陸明心道：民團成立，對賑災有利無害。我還為你準備了一個巨大的聲譽！這聲譽，你若不要，那巴巴趕來的其他書院山長，得知真相，會容你好過？我在江西，我可以沉默，他們可不會！你真願意，陷入天下士林的一片罵聲中？
舒巡撫幾聲呵呵，呵完，笑問道：「陸山長，士林書院今年打算，幫著江西災民，募捐多少銀兩？」
「今年比往年嚴重，我敦促學子多用心，爭取十萬兩銀子吧！」陸山長回道。
「若十萬災民，以三個月計算。耗資至少需要40萬兩銀子。官紳大約能捐出15萬，汪公公預估商戶能捐出5萬。士林書院，能想辦法捐出20萬兩嗎？」
陸明沉吟許久，這種事情表態，多耽誤點時間，說明事情極其難辦。
舒巡撫所謂官紳能捐出15萬，這官紳，很多人是與士林書院的人脈相重合。現在單獨要士林書院捐出20萬兩，難度確實不小。
良久，陸明點點頭：「那就，一言為定！」
舒巡撫眼睛一亮，他的底線是，15萬兩。大人物之間協商，很忌諱討價還價往返幾次，一般最多兩個來回。這是因為彼此，都需要尊重。
但是陸明很乾脆，一來一回，就敲定。
舒巡撫起身，呵呵笑道：「那還請，陸山長尋個黃道吉日，在士林書院籌劃舉辦開典大禮！該賑災就賑災，該慶典，我們也要慶典！不過，子澄啊，這本來是你的事，現在陸山長接手，等下你是不是該多敬陸山長一杯？」
舒子澄笑道：「這是自然！我去吩咐備宴！準備歌舞！」
「歌舞不必！既然有機會與庭軒，子澄同席飲酒，我還想與兩位推心置腹地聊聊。」陸明一臉誠懇說道。
舒庭軒頷首一笑：「就如君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