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晚,景泰喬生秦耀楠三人例行到梅園聽戲,台上的小梁生扮相粉墨登場,在台上唱著黃梅戲。
喬生聽得正有興緻,轉頭說道「誒,我說,這小梁生就是小梁生啊,哈哈,這梅園就沒幾個有他唱的好。尤其是這黃梅戲啊!景泰,你說呢?」
景泰笑的輕浮「呵,是不錯,這腰板要是個女人,定是個狐媚子,哈哈哈。」
秦耀楠插話道「你還別說,前陣子聽說開錢莊的朱老闆看上這小梁生了,這小梁生要是跟了朱老闆,也算是遇上個大主了。」
景泰皺了皺眉「那這梅園以後,不就沒有台柱子了,哼,那誰還來聽戲呢。」
「可不是嗎。」
幾人話還沒落,忽聽門口一聲喧嘩,兩個軍官模樣的人嚷嚷人群「閃開閃開!閑雜人等靠後!」緊接著,一隊軍人列隊站好。
聽戲的人紛紛小聲議論著。
「誒,這誰啊,這麼大排場?」
「哎喲,軍閥的少司令,別看了,好好聽你的戲,別惹麻煩!」
「哦,這真是仗勢欺人啊。」
這時候,帶頭的軍官恭敬的對著一個男人說道「展少,請。」
展少!軍閥的少司令展雲飛,父親是蘇州城的總司令,從小為接班人的他器宇不凡,剛毅的面容下,一雙深邃的眼睛,像狼一樣的冷漠,傲慢,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只見他邁著矯健的步伐走進來,找了個二樓的上座坐下來,不急不慌的吐了句「開始吧。」
副官親自倒好茶,點頭道「是!」然後轉身沖著樓下台上大聲道「開始吧!展少今兒個只是來聽聽戲,小梁生,改唱崑曲,大家該幹什麼就幹什麼,不必拘謹,知道了嗎?」
大家互相看看,這情形,也不知道是該站著還是該坐下。
副官再次吼道「知道了就回答是!」
「呃···是是是。」大家戰戰兢兢的慢慢坐下。
台上的小梁生改唱了崑曲,展雲飛漫不經心的喝著茶,一旁的副官討好道「展少,您每次到這裡都是聽這小梁生唱崑曲,等會兒要不要讓他上來見見您。」
「不必了,這個小梁生,崑曲唱得是不錯,可惜啊,缺了點韻味。」展雲飛抽出一根煙叼在嘴裡,手一抬,副官立馬遞上火柴,展雲飛劃上一根火柴把煙點上,悠然的吐出一口煙。
副官又接道「呵,聽說開錢莊的朱老闆前些日子看上他了,怕是以後他就不在梅園唱戲了吧。」
「啊?」展雲飛的嘴角露出一個輕微的弧度,笑的有些輕蔑「呵,真是個沒有腦子的蠢貨,爛泥巴扶不上牆。」
副官附和道「嗐,這戲子啊,賤命一條,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景泰沒見過展雲飛,不解的問「誒,那誰啊?這麼囂張!」
秦耀楠有些吃驚「他你都不知道,軍閥展司令的兒子,展雲飛!現任的少司令。在北平可是上過戰場的,槍法是一等一的准,誒,不跟你們說了,我叔可是跟他認識,我過去打個招呼。」說完,站起身來就準備過去。
喬生道「算了吧。」
秦耀楠有些小興奮「我去去就回。」說完就過去了。
景泰不屑的哼哼道「哼,出息!」
秦耀楠到樓梯口的時候被兩個軍官攔住,他乾笑了兩聲說道「呵呵,長官,我想見見展少。」
軍官打量了他一眼,有些不屑「哼,展少是你想見就見的嗎?」
「誒,我叔認識展少啊。」他解釋道。
「認識展少的人多了去了,難道展少要一個個見不成!走開!」說完,軍官推搡了秦耀楠一把,這讓他很不高興。
「誒,我真認識展少!」秦耀楠提高了音量。
軍官有些不耐煩了「你們兩個,把他拉走,別掃了展少的興緻。」
「是!」兩個小兵立馬架起秦耀楠就離開,秦耀楠喊著「誒,你們別拉我啊!展少··你們放開我!放開!」
兩個小兵完全不聽他叫喚,直接把他拖到空地處,說了聲「滾。」就轉身離開了。
秦耀楠站起身來,整理整理衣服,一副很不服的樣子,自言自語道「嘿~什麼玩樣兒!呸!」瞧見有人看自己,便覺面子上掛不住,也就灰溜溜的自己離開了。
不遠處的程景泰和喬生看到這一幕,笑的腰都直不起來了。
景泰道「你瞧他那熊樣,被拖著出來,真是夠丟人的。」
「可不是嗎。」喬生附和。
一曲唱完,景泰站起身來「走了走了,真沒意思。」說完,跟著喬生一起離開了梅園。
今晚是個好天氣,月朗星稀,微風拂過吹得人一陣舒爽,古橋上的惜言腳步踉蹌,確實喝了不少酒,有些醉了,此刻,她心情輕鬆,腳下飄飄的,感覺極好。
「呵呵··許··許辰亦,我偷偷告訴你哦··嗯,我還是第一次喝酒,噓,不許告訴別人··呵呵。」
許辰亦伸手扶住站不穩的她,無奈道「早知道你會貪杯,就不該讓你喝酒,小心點。」
惜言擺擺手,笑盈盈的看著他「沒事兒。」說完,有四下看看「欸,這是哪兒啊,怎麼這麼熟悉。」
許辰亦輕嘆道「這是寒山寺,再走一段,就是你家了。」
她雀躍的邁著輕飄的步伐往前走了幾步「寒山寺···呵呵,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呵呵。」她念得甚是開心。
他不覺好笑「張繼的《楓橋夜泊》,張繼在寫這首詩的時候,內心是憂國憂民的,怎麼到讓你念出了歡喜的感覺。」
她打著酒嗝,甚是可愛「因為··因為你在啊,嘻嘻,你知道嗎···」
她轉身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及時接住她,惜言柔軟的身子就這麼不經意的被他摟入懷中,她身上有一股幽幽的香味,混合著桃花醉的酒氣散開,讓他有些動情的柔聲喚了句「惜言。」
他的聲音有些暗啞,但她並未察覺出他的異樣,抬起粉撲撲的小臉望著他,笑著說「許辰亦,呵呵···許老師,我真的很喜歡你誒,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喜歡你,呵呵···你一定不知道,我偷偷跟在你身後,看你喜歡看的書··吃你喜歡吃的棗泥糕,畫你喜歡的蓮花,我畫了好多好多···還有啊,我還唔。」
未等她說完,他低頭吻住了喋喋不休的她,她呆住了,唇邊有他的氣息,淡淡的,像雨後的空氣,濕濕潤潤的侵入她的心中,他的唇在她的唇上纏綿,輾轉,輕柔的像一片羽毛一樣,讓她忘了心跳,甚至忘了呼吸···
許久,他才戀戀不捨的分開,看她傻愣愣的樣子,不禁輕笑「惜言。」
「嗯?」
他低語「以後,都不會讓你跟在我的身後,我會站在你身旁,知道嗎?」
「嗯。」她的臉很紅很紅,像是要滴出血來似的。
他摸摸她的頭「不早了,走吧,你該回家了。」
「好。」她輕輕點頭,跟在他身旁,兩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幕中。
但很不巧,這一幕剛好被經過的景泰和喬生看到。
「景泰,那不是···」
「噓,呵呵··有意思,這下可真是有意思啊,程景瑞啊程景瑞,你也有今天··哼··哈哈哈。」景泰的心情現在是特別好,不禁又說道「呵呵,走,今兒我高興,咱們找一地兒喝花酒去。」
「行,醉春樓怎麼樣,聽說,新到了幾個姑娘。」
「行,走!」
夜色濃郁,樹影依稀,惜言的酒已是醒了不少,她歡快的走在許辰亦旁邊跟他聊著天,幽暗的小巷中,是兩人歡快的聲音。
「哈哈··那次張老師的臉色一下就黑了,嚴肅的說,蔣心甜,站起來!呵呵,你是沒看到當時心甜的表情··別提多好玩兒了··呵呵。」惜言的笑聲像銀鈴一樣,很好聽。
「呵呵,那後來呢?」許辰亦溫和的問。
惜言側過身來「後來啊,張老師要心甜把《江城子》的後半段念出來,還要翻譯出來,心甜一聽要翻譯,當場就傻住了,張老師剛要準備念叨,結果啊··哈哈··就下課了。」
看她笑得那麼開心,許辰亦也是頗有興緻「看樣子,你們都挺怕張老師的啊!」
惜言點點頭「嗯,是啊,心甜總說,張老師會在你耳邊念叨的你想求饒啊··哈哈。」
他側頭問「不會怕我嗎?」
「當然不會!」
「為何?」
惜言笑道「你不知道,你剛來給我們上課的時候,心甜她們怎麼說你的。」
許辰亦有些好奇「哦?怎麼說的?」
惜言歪著頭吐了吐舌頭「噗··呵呵,不告訴你,哼!」樣子很是可愛,牽動了許辰亦心裡的柔軟。
惜言側頭道「明天就是校慶了,王老師說已經給我們安排好了鋼琴伴奏的老師,你知道是誰嗎?」
「嗯···不知道。」他輕微一笑,她沒看出來。
「哦,估計你也不會知道。」她自言自語。
幽靜的小巷裡只有蛐蛐在草叢中鳴唱,月色照在兩人身上,反著柔和的光線,惜言忍不住低聲清唱「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你唱的很好聽。」他誇讚道。
惜言有些不好意思,搖搖頭「我哪有魏小涵唱的好聽呢,她可是被王老師比作百靈鳥的,聲音婉轉,綿長。」
話剛落,許辰亦停下腳步,惜言不解的看著他,許辰亦有些好笑的說「惜言。」
「嗯?」
「你到家了,進去吧。」
這時惜言才注意到,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家門口了,轉頭看他時有些害羞,低聲道「好,天黑路滑,你回去的路上小心點。」
「嗯,進去吧。」他又柔聲說了一遍。
「嗯。」惜言轉身走上台階,又突然停住轉身輕喚「辰亦!」
「嗯?」他不解的看著她。
她笑道「呵呵,明天見!」
「明天見。」
然後,她這才轉身回家去了。
惜言沿著長廊走,準備去給父親母親道個晚安,還未進屋,就聽到玉屏和林懷遠相談甚歡著。
「老爺,這邊我會安排的,您放心吧。」
「嗯,夫人你辦事,我放心,呵呵。」
惜言走進,輕喚道「爹,娘。」
玉屏站起身來「誒,惜言回來啦。」
林懷遠也抬頭問道「惜言,吃過了嗎?要不要讓下人給你做點吃的?」
惜言搖搖頭「哦,不用了爹,我就是過來跟你們說一聲,以免您和娘擔心,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回房了。」
玉屏瞧見惜言的臉粉撲撲的,問道「惜言,你臉怎麼這麼紅,生病了嗎?」
惜言急忙掩飾道「沒··沒有啊,我··我先回房了。」說完,趕緊就轉身離開了。
留下玉屏和林懷遠有些莫名其妙,玉屏轉頭看向林懷遠「誒!老爺,這孩子怎麼怪怪的?」
林懷遠打了個哈欠「這女兒家的心思我哪兒猜得到,呵呵,別多想了,興許是跟同學玩高興了吧,你啊,就別瞎操心了,走吧,回房睡覺啦。」
惜言紅著臉,心虛的一路小跑回屋,路上還不小心撞到了端水的桃紅,桃紅本想看看傷著她沒,但她紅著臉著急的說了聲「沒事。」就趕緊急匆匆的回屋了,留下桃紅一臉的莫名其妙「小姐這是怎麼了?」
是啊,她這是怎麼了!進屋快速關上門之後,惜言的心仿若就要從胸口跳出來似的,她的呼吸很急促,惜言輕輕用手指放在嘴唇上,她想起就在今天,就在剛才,許辰亦親吻了自己,他的溫度彷彿還停留在自己的唇上,他的氣息,仿若還離自己不遠···
她不僅一個人傻傻笑出聲來,夜色纏綿,燈火如煙,女兒家的心事柔柔軟軟,我願化作雨幕水珠一點,若你是湖中那抹幽蓮!
深夜的時候,展雲飛下了車回到家,剛進大門的時候,被老司令展易宏攔住。
「站住!」展易宏帶著怒氣看著兒子「這麼晚了,去哪兒了!」
展雲飛一臉的無所謂「聽戲。」
展易宏的怒氣瞬間被點燃「哼,一個少司令,整天混在戲園子里成何體統!你別以為會使個槍就了不起,任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來!」
展雲飛轉過身,臉上的表情淡淡的「我沒覺得自己了不起,也沒任由自己的性子來,所以我只敢在戲園子里混,哪兒敢胡來啊。哦,這天也晚了,您該歇著了吧,今兒晚上準備歇在哪房姨太太床上呢,呵,對了,聽說您又要娶第九房姨太太了,我還沒說聲恭喜呢!」語氣里充滿著不屑與挑釁,簡直把展易宏氣個半死。
展易宏剛想開口罵人,誰料到展雲飛先他一步道「這麼晚了我也就不耽誤您陪女人暖被窩的時間了,我先去歇著了。」說完,長腿一邁直接離開,氣得展易宏在後面吹鬍子瞪眼睛,直呼「你這個逆子!!」
展少與總司令向來不和,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實,下人們看到展少怒氣沖沖的進屋,也不敢多問什麼,小丫鬟端著一盤吃食進來「少司令,這是今晚的宵夜。」
「我不吃,拿走!」展雲飛不耐煩的開口。
小丫鬟怯生生的開口「可是這是總司令吩咐···」
「我說拿走!!」展雲飛吼道,他的情緒已經點燃了,此刻很容易炸裂。
小丫鬟被嚇得哆嗦了一下,趕忙端著餐盤離開,關上門后,展雲飛走到床邊,此刻他很煩躁很煩躁,脫下外套使勁兒往地上一甩,連鞋子也懶得脫,直接往床上躺,他太煩了,此刻什麼都不想想,只想一覺睡過去。
清晨,東吳學院在一片鳥叫聲中蘇醒,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校慶活動,台下的學生們坐的安安靜靜,後台演出的學生們倒是緊張個不行。老校長拿著大喇叭上台「今天,是我們東吳學院一年一次的校慶活動,相信同學們的內心都是跟我一樣的激動,作為你們的校長,我很為你們驕傲···」
幾個女生悄悄從幕布后張望著,小聲議論著。
「外面好多人啊,欸,你手心都出汗了,你緊張嗎?」
「我第一次上台呢,你也一樣啊,你怎麼不緊張啊。」
音樂張老師從一側走過來囑咐大家「等下上台的時候啊,大家一定要注意節奏,一定要···」
「張老師···張老師···」話還未說完,就被急匆匆跑來的小英打斷了「魏小涵··魏小涵發燒了,咳得厲害!」小英氣喘吁吁的說道。
「什麼?」張老師一聽,趕緊走過去,看到魏小涵被一圈同學圍著。
「魏小涵,魏小涵!」
魏小涵咳得滿臉通紅,啞著嗓子想開口「咳咳咳··王老師··咳咳··」
「哎呀,怎麼咳得這麼厲害!這··這怎麼上場啊!」
張老師心裡很是著急,一旁的同學也是著急,紛紛開口「王老師,這可怎麼辦啊?等下就到我們上場了,可怎麼辦啊!」
張老師看了看懷錶,安撫大家「大家先別著急。」然後轉頭看向一旁的林惜言「這樣吧,林惜言,等下你代替魏小涵領唱!」
「啊?我?」惜言有些懵。
「對,就是你!我聽過你獨唱,也是不錯的,事發突然,等下就交給你了!」
這時候沒有辦法,惜言也只好壯著膽子接著,認真的點點頭「嗯,王老師,您放心吧,我一定好好表現!」
「下面,請欣賞女子大合唱《送別》」主持人洪亮的聲音響起,台下掌聲響起,惜言此刻緊張的不行,緊緊的拽著蔣心甜的手。
心甜小聲道「欸,惜言,你別拽我那麼緊,我們要趕緊上台了!」
「心甜,怎麼辦,我好緊張··我有點害怕。」惜言不肯鬆手,手腳發涼。
心甜扯著她的手「哎呀,你拽我也沒用啊,我也好緊張!」突然她發現了什麼「欸誒誒·惜言你看哪兒!給我們伴奏的··是許老師啊!」
「啊?」
惜言轉頭看向舞台一側,坐在鋼琴前的許辰亦,他穿著一件月牙色的襯衣,輕抿著唇,配上他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樑,顯得十分英俊,他微微抬起頭,遠遠的跟她對視。然後,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嘴角畫出一個好看的弧度,好似在對她說「惜言,別怕!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