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SAO倖存者
在靜謐花園的世界中，首都塞萊尼提之外，東西南北還各有一個街區或村莊。
位於東部蒂爾丘陵之中的，是一座名為羅伊特的村子。
其中央廣場上設置有傳送門，可以瞬間移動到首都。
梅麗達走在優紀和藍子的前面，穿過村莊大門時轉頭問道：
「你們兩個，喜歡可麗餅還是冰激凌啊？」
「可麗餅！」兩人立刻答道，聲音完全一致。
梅麗達瞪圓了眼睛，「哦~答得真快啊，兩姐妹真有默契。」
「嘿嘿嘿。」
優紀笑著，飛快地與姐姐交換了一下視線。
可麗餅是去世的母親最擅長做的點心。
薄餅烤成黃褐色，輕飄飄的，然後卷上奶油或水果，就成了泡芙可麗餅。
接下來，再卷上芝士和火腿就成了鹹味的沙拉可麗餅。
還有把薄餅摺疊，浸入橘子味的溫熱醬汁中做成的鮮橙做法。
這些，兩姐妹全部都超級喜歡，每天都想吃。
住院之後也每隔一段時間就去醫院的咖啡廳吃可麗餅。
味道還算不錯，但是跟媽媽親手做的沒法相比。
然而優紀在進入無菌室后連醫院的可麗餅也吃不到了。
另一方面，藍子吃的仍然是普通的醫院伙食，雖然也有機會去咖啡廳。
但她只會陪著優紀在假想世界中吃可麗餅。
優紀曾向她抱怨過不要介意，在現實世界也去吃吧。
結果姐姐卻回答「一個人吃就不會覺得好吃啦」，只得作罷。
這些事情沒有必要告訴梅麗達。
但梅麗達就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她氣勢滿滿地點了點頭，然後拍了拍自己穿迷彩服的胸脯。
「好——的，那我就帶你們去一家隱秘的可麗餅店吧。」
「哎…這個村子中除了廣場周圍的餐廳之外，還有那種店嗎？」
對於藍子的提問，梅麗達只是得意地一笑，接著向前走去。
羅伊特村建在一座略微隆起的山丘上，周圍房子的磚牆總讓人想起阿爾卑斯的山村。
幾人一邊四處眺望，一邊沿著石板鋪就的主街向上攀登。
靜謐花園的最大連接數只有一千，考慮到全國各地療養院的患者加起來恐怕要超過三萬人，因此還遠不能說普及。
然而，這個世界中街區和村莊的數量總共只有五個，因此走在主街上擦肩而過的玩家意外的多。
但是梅麗達卻離開了聚集了形形色色店鋪的大街，踏入了如同迷宮般的小巷。
她用利落的步伐左拐右拐，絲毫不擔心迷路的風險，一直向前走。
靜謐花園中沒有顯示詳細地圖的功能。
所以能夠這樣毫不猶豫地前進，應該不僅僅是完全掌握了羅伊特複雜的地形，而是適應了假想世界本身。
梅麗達在靜謐花園之前玩的遊戲到底是什麼，優紀的興趣再次被勾了起來。
三人就這樣走著走著，在幾乎完全迷失方位的時候，眼前卻豁然開朗。
小丘西側的山坡上，一個半圓形的小露台向外突出，將沐浴在午後陽光中閃閃發亮的草原盡收眼底。
草原另一邊的海岸線呈峽灣狀，綿延泛藍。
那裡即是世界的盡頭。
露台上僅擺著一張帶遮陽傘的桌子，裡面是一家簡約的咖啡館，甜甜的香氣正從中飄來。
「運氣不錯，外面的桌子還空著。」笑著轉過頭，梅麗達繞回兩人背後，把她們按到椅子上。
在她們的視線中，從這裡能夠看到遠處的草原。
自己也在對面坐下，梅麗達把桌上的菜單推到二人眼前。
「這裡是羅伊特村裡我最喜歡的一家店，今天我請客，隨便點！」
優紀和藍子之前一直沉醉在眼前的壯麗景色之中，此刻同時收回視線，連忙搖頭。
「怎麼能這樣。已經告訴我們這麼棒的一家店了，在此之上哪裡還能讓你請客…」
藍子慌慌張張地要站起來，梅麗達打了個手勢讓她坐下。
「說什麼話啊，僅僅是這裡的可麗餅怎能比得上皇家特里同鍬形蟲，至少讓我請你們一頓吧！」
「….……那麼，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當藍子再次坐下的時候，優紀的視線已經完全被軟木質的菜單吸引住了。
因為是假想世界，店裡的可以說容量無限大。
菜單上的條目也多的驚人。
上面提示說共有5種餅，10種奶油，20種水果，30種醬汁，50種添料。
這些都可以自由選擇。
也就是說組合幾乎是無限的。
「好厲害…可是這樣一來就決定不了了啊….……」優紀嘆了口氣說道。
一旁姐姐的聲音卻馬上朗朗傳來：「那麼，餅的話我就要『寧靜的蜂蜜』，奶油要『攪拌生奶油』，水果要『紅寶石草莓』和『爽口中國橘』，醬汁要『粘糊糊的巧克力』，然後添料要『新鮮的阿月果實』和『碎牛奶糖』！」
「…………………」
優紀啞然望著姐姐，此時菜單已經變成了觸摸板，在藍子手上來回翻動著。
對面的梅麗達也睜大了眼睛。
雖然優紀不如姐姐的地方有山一樣多，但最重要的一個方面就是她缺乏這種決斷力。
至今為止，優紀還基本沒有見過藍子為了什麼事猶豫不決的場景。
藍子結束了選擇，抬頭問道：「小優要什麼？」
「……跟姐姐一樣」
心裡也舉起了白旗，梅麗達也趁勢接道：「那我也一樣」。
藍子點了點頭，在數量的地方輸入了數量。
「那就不客氣了，今天你請。」
說著把菜單遞給了梅麗達。
梅麗達接過來，按下下單鍵，支付了三人份的卡倫。
僅僅十秒之後，就有NPC的女招待從店鋪中走出，端上來三個盤子。
盤子里盛的可麗餅仍然是通常的三角錐形，只是比預想的大不少。淡黃色的餅中，奶油和水果奢華地涌了出來。
上面的醬汁和添料閃閃發光。
「哇，看起來好好吃！」優紀叫道。雙手在胸前合十，做了個簡單的祈禱動作，然後就用兩隻手把可麗餅捧了起來。
現實世界的話，這樣的東西想要完整地吃進去恐怕是極為艱巨的工作，但在這裡，只要雙手不離開，奶油或水果掉到衣服上這種悲劇是不會發生的。
「我開動——了！」
優紀與藍子異口同聲地說道，然後把嘴張大到極限一口咬下。
濕潤的薄餅暢快地破裂，裡面輕飄飄的奶油和大粒的草莓一口氣涌了出來。
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優紀還對於吃數據構成的食物還有相當的違和感，但之後很快就適應了。
想要和現實世界中一樣撕咬咀嚼、品嘗味道的話還需要一點訣竅，玩家但只要閉上眼睛，舌頭不動，用一定力氣咬下的話，基本就不會發生「感覺的偏差」了。
薄餅、奶油和草莓在口中一起融化、混合，再落入喉中。
待感覺消失之後，優紀「啪」地睜開眼睛叫道：「梅麗達，這個可麗餅，真的超——好吃啊！跟轉移門廣場那家店完全不同！」
然後，這位剛剛認識的朋友露出發自心底的笑容：
「對吧！估計是數據量太過龐大了，所以才設在沒什麼人會來的地方。從最初發現這家店開始，到能夠徑直找來，路上不迷路，可是花了不少功夫的！藍子覺得怎麼樣，喜歡么？」
藍子的可麗餅已經吃的只剩三口了，被問到后抬起頭來，她深深點了點頭：「我決定了，在把這家店的可麗餅全制霸之前，我會一直來的」
「啊哈哈，雖然很困難，不過加油啊！我來這裡半年了，也只嘗試過一半的組合。」
「那下次要告訴我推薦的組合哦」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說著的時候，優紀眼前的可麗餅的龐大體積也在持續減小。
要說比母親做的還好吃的話，很遺憾，還不至於。
因為那種可麗餅是地球上哪裡都不存在的。
但是，與這個世界中偶然相遇，剛剛成為朋友的女孩一起吃東西，這讓人感到原本味覺數據數倍的美味。
在發病之前，也就是還在上小學的時候，優紀也有很多關係要好的朋友。
優紀每天都期待著學校用餐時間把課桌並在一起，與大家吵著聊著，吃著相同菜式的配餐。
然而，這份樂趣，在優紀是HIV攜帶者的謠言傳開后便不復存在了。
再也沒有同學願意把桌子並過來。
優紀每天只能一人坐在教室的角落裡孤獨地吃著配餐。
最喜歡的豬肉咖喱、粉絲湯和牛奶布丁，也都變得完全沒了味道。
說起來，與「朋友」一起吃東西，住院后這是第一次。
即便兩手拿著的是虛擬的可麗餅，即便連對方真實的姓名和相貌也不知道，即便場所是異世界的開放咖啡館，即便如此，現在使得優紀胸口揪緊的辛酸與溫暖，也是真實的。
「……優紀。」
突然聽到梅麗達叫了自己一聲，優紀睜開了雙眼，才發現自己吃著可麗餅卻流出了眼淚。
優紀慌忙把吃了一半的餅放回盤子，用雙手擦著眼睛。
但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似乎記得姐姐以前說過，因為在假想世界感情表達過剩，想要忍住眼淚是很困難的。
「沒…沒事，只是有點…有點…」優紀一邊小聲說著，一邊擦著眼淚。
這時旁邊的藍子溫柔地拍起了優紀的背。可能是小時候被安撫形成的條件反射，優紀的淚水終於止住了。
「…對不起梅麗達，突然哭了起來，可麗餅實在太好吃了，那個，太高興了所以…」
總算是擠出了一個笑容。梅麗達也露出微笑，但表情像是忍住了什麼一般。
把最後一片可麗餅放入嘴中吞下，長呼了一口氣。
「……在不久前，我也是經常一個人哭呢，不，即使是現在，想起來還是會很悲傷，悲哀，後悔，鬱悶，想要像嬰兒一樣哭出來。」
靜靜地說著這些，梅麗達把視線投向另一邊的草原。
不知何時，太陽的顏色變得相當深濃，把廣袤的草原染成了金色。
「……『想起來』，指的是來靜謐花園之前玩的遊戲么？」對於藍子的提問，梅麗達她的深綠色的馬尾輕輕晃動了一下。
「嗯。僅僅玩了一個月的時間，而且不是正式運營，只是內測。」
她繼續說：「那是2022年八月，也就是靜園開始運營前一年多，我戴上了NerveGear，而不是Amusphere，成為了世界第一個VRMMORPG遊戲中的玩家…」
這些話經歷了少許的延遲才被優紀的意識接受。
她的腦中浮現出了開始採集香料之前，姐姐給看的那篇報道。
優紀帶著略帶嘶啞的聲音，小聲說出了那個名字：「SwordArtOnline…？」
梅麗達輕輕地，卻又切實地點了點頭。
之前苦澀的微笑還掛在臉上。
「沒錯，我是SAO的內測者，而且還加入了一個中等規模的公會，當時真是開心啊….……一個月的內測一眨眼就結束了，最後一天大家約定，11月正式運營時絕對要再見面。但是，之後馬上就在腦中查出了腫瘤，這可不是玩遊戲的時候了，所以醫生取走了我的NerveGear。」
「…但是…那樣的話….……」
「嗯。多虧了腫瘤，我沒被困在那個死亡遊戲中。這可是救命的腫瘤啊，肯定能很快治好的——父母和醫生都這麼說，但是世上的事可不是都那麼簡單，我的腦腫瘤長在了不能動手術的地方，所以只能用化學療法和放射線持續治療，然而基本沒有作用啊，已經過了一年半了呢。」
梅麗達呵呵笑著，她像是要探索自己的腦袋一樣，用手在太陽穴附近撫摸著。
這次不僅是優紀，藍子也沒能立即想出合適的話回答。
梅麗達曾在捕捉鍬形蟲的那棵樹旁邊暈倒過，果然是因為有腦部疾病。
惡性腫瘤，即所謂的癌症，這種病跟優紀兩人倒也不是毫無關係。
AIDS發病後免疫力下降，血液中淋巴細胞癌化的危險性也隨之增高。
雖然目前為止優紀和藍子的定期檢查還沒查出過腫瘤，但即使進入無菌室也無法防止細胞腫瘤化。
梅麗達放下手，把身體倚到椅子的靠背上，抬頭看著藍色與淡黃色混雜的天空，繼續說道：
「…雖然絕對無法跟父母說，不過最近我總是想，與其這樣死於腫瘤，或許還不如被關在SAO…艾恩葛朗特中，在那裡與公會的大家一起戰鬥…..」
「……!」
優紀和藍子一起屏住了呼吸。
「艾恩葛朗特」就是SwordArtOnline的舞台，那座漂浮在空中的巨大浮遊城的名字。
正式運營后約十萬人被困其中，被設置了絕對無法登出，HP被削減為0玩家自身也會死亡的規則。
之後的一年中，已經出現了兩萬以上的死者。
恐怕是全日本，不，全世界歷史上單人引發的事件中死亡人數最多的了。
為什麼自己希望參加這麼恐怖的遊戲——優紀想問，但這句話無法對梅麗達說出口。
惡性腫瘤的五年生存率大概是平均30%的程度。
粗略地說，五年內70%的患者都會去世，遠遠超過SAO的近三成死亡率。
「…是啊。」藍子輕輕地說道。
優紀吃了一驚，向旁邊看去。
姐姐的側臉像往常一樣平穩。
只是，深藍色瞳孔中的光芒增加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