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熊十四贈寶
獅域大軍並沒有越過【窮光堡】一線,而是停留在蠻牛荒原的南部邊境,北域開闢軍派來小股巡邏隊,嚴密監視這邊動態。
其實兩邊都很緊張,開闢軍生怕修士身上的血腥氣刺激到南方,將這場戰爭引入不可預知的境地;南方的質子峰修士也很擔心,他們帶來的根本不是作戰軍隊,而是幫跑運輸的烏合之眾,一旦和北邊擦槍走火,勢必全家子扯呼,大事肯定辦砸,因此死命彈壓各家修士,決不允許越界。
不過兩邊修士都很好奇彼此,商家早就聞風而動,大大小小的臨時墟市全都冒了出來,把這一帶變成了個大生意場。
什麼交易都有,常見的法器、丹藥、符籙,交易量極其驚人,而且大家對價格都很滿意。楚秦門這些年出產不多,但多羅梔臨行前還是把門中能帶的靈草全都帶了來,還從各家楚秦小店抽來精幹弟子幫忙,連器符城的楚星娥都趕了過來。這趟是要帶她回門派的,她在白山呆的太久,這種大道有望的築基弟子,又不適合干庶務,如今門中總算騰挪的開,便不好白白放在這裡,只是祁默如之前已經回獅域,頂替她的人選一時暫無,器符城的初期小店只能先由幾個鍊氣弟子撐著。好在熊家還有不少留守修士,已經挑了位築基老庶務先幫著看店。
最熱鬧的還要數「人市」,奴隸、爐鼎就在大周書院眼皮底下赤果果地進行,不過這邊是法外之地,他們就算知道,也根本管不著。熱鬧雖熱鬧,不過這類交易其實已不大時興,一方面隨著蠻牛荒原開闢,盛產奴隸的白山已重新確立秩序,而開闢之後眼見需要大量人口填充新領地,已沒什麼人願意將戰俘這種寶貴資源當做奴隸發賣;另一方面隨著獅域人口的快速繁衍,這種遠距離遷徙人口已經不怎麼上算。
不過人口遷徙還會繼續,比如楚秦門這類在獅域立住腳的白山門派,也不會輕易放棄原先的領民。這回多羅梔他們除了接應熊家,還有個重要任務就是轉移領民。不過楚秦門沒什麼運力,老祖齊休的那顆【乾坤珠】只能容納一千凡人,這回是全給了熊家。而柳光帶著老祖的密信拜會了南楚門,自然還是為了借他家的珠子,不過這回有了些新情況:楚家決定繼續向獅域移民,不過不單南楚,還加上了齊楚。具體的分配是南楚四千,齊楚三千,剩下三千是留給楚秦及原附庸各家。
至於海楚,大抵知道這回事,不過他家白塔城遠在外海,如今尚屬太平無事,這些年沒少接納另兩處遷去的領民,自無將人再往外遷的道理。
不過這等賣人、遷人只是小事,這回【何歡宗】南遷可謂特殊時期的特殊事件,就因為這遭北域流失的修士太多,方方面面的壓力紛至沓來,此後若有人再想走,可就沒那麼容易。而邊界上的一處營地,一座「嬌艷」的大帳之中,一位「嬌艷」的男子正翹起蘭花指對著手下弟子發火。
這裡是何歡宗臨時駐地,他家人有些多,而如今白山一帶實在難以找到富餘運力,只能螞蟻搬家似的一點點往南邊蹭。何歡宗掌門中行雋按說剛脫得白山樊籠,該心情大好才是,可是他卻高興不起來。因為他剛做完一樁「賣人」的大買賣,而被他賣掉的,是他家兩位老祖,如今還留在白山頂上的元嬰。
當然這種事肯定是和老祖們商量好的,不過任誰幹完這樣的事,恐怕心情都不會太好。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何歡宗什麼都能搬走,除了山門和老祖。
以往的白山九大宗門,只有何歡宗與靈木盟是雙元嬰,可他家對五行盟一直處在下風。楚秦、幻劍盟幾家一倒,他家更是獨木難支。特別是歸古的梯子一抽,他家就被架在房樑上,再不跑路的話,向他們這種搞雙修見長的家門,身子早被掏空,哪裡經得起一摔?
可是白山頂上的元嬰走不了,好在他家老祖開明,「閑著也是閑著,孫子,不如你把我們賣了罷!」
老祖反正就這麼交代的,何歡宗兩盞青銅油燈,作為壓軸的買賣,分別與【丹盟】和【白山劍派】交易。
「走就走,什麼了不起?橫豎,橫豎我得噁心你們一把,嘿嘿!」
想到這裡,中行雋挑了挑眉毛,心情一下好了許多。
雖說那兩家也上了歸儒的船,與靈木、離火如今算是同一陣營,可是以前大伙兒沒少打生打死,鄰裡間事實在難說的很,保不齊哪天又得干仗。那麼,留下兩顆不和諧的種子,用以牽制五行盟,是買賣,更是綢繆,是何歡宗的最後算計。丹盟和白山劍派豈有不知?可誰也無法拒絕元嬰的誘惑。
話說回來,事後靈木確實被這事給噁心到了,不過也沒轍,中行雋早跑路了。
……
中行雋跑的帥氣,可熊十四偏偏添堵,熊家南遷共計三百四十口子修士,其中一百五十人從北烈山出發,已先一步與楚秦門匯合。然而從靈木大軍中出走的那一百九十人,卻不幸被靈木飛梭追上。
說起來蠻牛荒原開闢雖已打了七年,可這塊荒原過於廣大,開闢大軍還遠未攻克全境,只有一路偏師到達南部地界,而負責後勤補給的陸行馱獸,最南邊的轉運點距離真正的邊界還有近千里之遙。
這段路程需要熊家人走一半,而多羅梔帶來接應的三階【裂雲梭】雖然冒險越境,可實在不敢太過深入,若是與北域巡邏飛梭遭遇,那可就危險了,要知道楚秦這回北上只有十幾人,雖說是從矮子里拔將軍,修為、戰力最強的弟子,可真要干仗,那多半要完。
兩邊剛到接頭地點,話還沒說幾句,兩艘靈木盟的【乙木御風梭】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後面還遠遠跟著些騎著靈獸的御獸修士,還有一群看熱鬧的散修。
「有內鬼,一定出了內鬼,否則不會這麼巧!」
熊十四才來得及冒出個念頭,便從乙木御風梭躍出兩個靈木金丹,其中一人指著熊十四怒道:「為什麼?我靈木待你家不薄,為何臨陣脫逃?」
「哼哼!」
被人抓個現行,熊十四無可辯駁,索性撕破臉皮,仰頭吼道:
「就位不公二字!自我家歸降以來,你靈木在白山四處挑釁,哪會不是押著我們這些降人充作炮灰?圍攻幻劍盟、覆滅燕歸門,還有,還有在這蠻牛荒原,回回都這樣!這些年為你家戰事,我們死了多少人?我早想明白了,這麼下去,我早晚被你們拔得一毛不留,我,老子不幹了!」
「好嘛!」
靈木金丹一臉平靜,似乎早料到有這一出,「爾等背主之人,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似你家這種反覆無常的小人,專坑主家的東西,也不知哪個不開眼的還肯收留你們這群喪家之犬。」
說到這裡,有意無意向楚秦多羅梔這邊瞥來輕蔑的眼神,楚秦弟子氣得個個臉色鐵青,卻實在無從反駁。只聽靈木金丹又道:
「乖乖跟我們回去,掌門師兄或許念在你們給我家作了幾十年狗的份上,饒了你們這遭。否則,我呸!治你個私通敵寇的重罪,到時候破家滅門,有何話說?」
「我草你媽!我熊家兒女就算是死,也不願再給你家當狗……有種你來,你來把我們全殺了,讓天下人看看,靈木怎麼對待附庸的……對,看以後哪個敢降你家?我們寧願做鬼,也不願做狗!」
熊家人早就罵脫,靈木金丹不曾想被反將一軍,本來將消息放出去,是為了有人見證熊家叛逃,沒想到如今卻成了累贅,畢竟不好當著這些人的面下黑手。雖說主家制裁附庸叛逃,殺些人不算什麼,並不違反大周書院律令,可要一下全殺掉,那事情就有些大。而且,明知道那邊來的是楚秦餘孽,可畢竟涉及兩域之事,上頭沒有發話,他不敢過於造次,反而把場面搞僵。靈木金丹眼珠子數轉,還是決定先把人抓回去再說。立刻傳下軍令,將熊家修士全數鎖拿,回去按軍法從事,敢拒捕者,當場格殺!
聽他發布軍令,熊十四心中大呼不好,往楚秦那邊掃了一眼,心中又是一涼,「就來這麼一點兒人,都不夠給靈木塞牙縫的!」
心中暗罵齊休,這麼大事,怎不派個頂用的過來?楚秦的現狀他是知道的,雖說齊休不可能親自跑這一趟,可他本以為楚無影會來,而且,聽說楚秦還有個元嬰後期的獸修,他倆哪怕來一個,這事就穩穩噹噹!
就算元嬰不來,叫明鷺過來也比這個強啊!她好歹是金丹中期,和自己聯手,起碼能與靈木金丹斗一斗,可今天的局面,真是險過剃頭!
他哪裡知道齊休實在無人可派,楚無影閉關動不了;風土雖強,可除了楚無影,實際上齊休指揮不了人家,雖說他這尊元嬰掛在楚秦名下,可還不如說是掛在楚無影名下,忠誠自然無虞,可若說用起來,還比不上一般客卿。至於明鷺,那就更不可能了,多羅梔他們北上時,南線開闢正打得火熱,哪裡調的出來?
「兒郎們,跟他們拼了,我熊家今日就是死絕,也不走回頭路!」
熊十四是真急眼了,這下要是被抓了回去,哪裡會有好果子吃?振臂一呼,欲做那困獸之鬥。好在跟出來的熊家修士都是精銳,又剛從戰陣下來,聽自家老祖號令,紛紛取出軍陣器具,擺開陣仗要和靈木做這一場。
「咱們怎麼辦?」
楚秦弟子也圍攏在多羅梔身邊,詢問她怎麼個章程?事情根本脫離控制,多羅梔也慌了,她這幾年代理掌門乾的不錯,積累不少人望威信,可軍務方面到底是個雛兒,舉目四顧,身邊祁默如、楚星娥幾個,和自己半斤八兩。沒得奈何,一跺腳,對眾人道:「加入熊家軍陣!」
到底她這些年跟著齊休,大局遠超同階,合兵一處后,還沒忘高喊一句:
「天佑楚秦,誓滅仇寇!」
打著復仇的名義與靈木火拚,一來鼓舞士氣,二來事情鬧將出去,不至於引來太大事端。他們這艘飛梭私自越境,放他們出來的質子峰金丹可是擔了干係的,搞不好就得跟著吃瓜落,若是有人舉發,起碼一個「治軍不嚴,玩忽職守」的罪名逃不脫。
眼下顧不了那許多,能不能活著離開還不好說。
「咦,你們怎麼回事?」
天空突然傳來個聲音,緊跟著兩道元嬰威壓恐怖降臨,熊家軍陣和靈木飛梭統統被壓得東倒西歪。
「稟,稟前輩。這些是我家附庸,因私自逃離軍陣,欲叛逃獅域,因此要將他家捉拿回去問罪。」
靈木飛梭被迫降在熊家軍陣旁邊,靈木金丹組織一下語言,飛快將前因後果解說了一遍。那邊的御獸門修士有認得這位元嬰跟腳的,忙招呼其他人在老遠處跪倒磕頭,口頌「老祖。」
「哦,那你們辦事罷!」
黑白雜色道袍的御獸門元嬰面無表情,只淡淡哦了一聲,便攜身邊女子,振衣欲飛,顯然不打算管這種閑事。
「等等!」
熊十四見到這兩個天外來客,如同溺水之人見到一顆稻草,豈可輕易放過?
立刻跪倒,指揮自家弟子磕頭不止。只有楚秦幾人如木棍似的支著,他們在獅域不怎麼興磕頭這種禮數,除了自家老祖,極少對外人磕頭的,倒不是有意怠慢。這生死交關的當口,熊十四也豁出去了,暗暗運使金丹威壓,將前來接應自家人的多羅梔等人強摁頭,和熊家人一樣磕頭如搗蒜。
多羅梔脾氣雖好,哪曾受過這個?心肺險些要氣炸,可身體不受控制地任其擺布,眼淚幾乎要流出來。
「前輩,求您念在,念在曾與我主家交好的情分上,幫忙,幫忙說句話,放我們一馬,要不,我家這幾百口人非得被弄死不可!」
熊十四根本沒在意楚秦之人的感受,精神力全都放在御獸門元嬰身上。玉鶴他自然是認得的,而且當年玉鶴出手救齊休和楚紅裳這事他也知道。可惜他掌握的內情太少,還不知道玉鶴正打算找齊休生死決鬥呢。
「你主家卻是哪個?」
玉鶴明知故問,要不是方才聽見多羅梔那句「天佑楚秦」,他和道侶多半不會降下遁光。
「就是楚秦門啊,我家曾是楚秦的附庸,也曾參與外海光復,與前輩並肩作戰過……」
熊十四隻管往自家臉上貼金,哪料到根本捋到虎鬚。
「夠了!莫提楚秦,專出奸詐無義小人,我與此等家門何干?」
怒喝一聲,玉鶴聲色俱厲地道。聽他這話,熊十四隻覺被拋進寒冬臘月的冰水,渾身涼透,額頭上的汗珠豆粒般落下。多羅梔等楚秦弟子聽這位不明跟腳的元嬰前輩當面羞辱自家門派,不由又羞又怒,定力差的鍊氣女修,竟有當場哭出聲來的。
「是你跟我說過的那個楚秦門嗎?」
「正是。」
「嘻嘻,你這人,做個人情都要做成仇家了。」
「哼!我本就與他家有仇!」
「別啊,你不是說大丈夫恩怨分明?一碼歸一碼,我要像你這般一根筋,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那你的意思?」
「這種順水人情,做做也無妨,就當結一樁善緣。咱倆之事,你家態度還不明;我們在獅域又孤立無援,我跟你說的那事,或許以後要求到這家人頭上。至於你要報仇,嗯,我看恩怨並無衝突,先說好就是了。只要咱們襟懷坦蕩,無愧於心……」
賀孤獨與玉鶴密語傳音半晌,根本置眾人與不顧。跪地之人心中各自揣測,突然聽玉鶴大笑三聲:
「哈哈哈!好個襟懷坦蕩,無愧於心!」
回頭對熊十四道:「你們走罷!」又對靈木金丹點點頭,「你什麼事,御獸門找玉鶴便是!」
目送【裂雲梭】南去,玉鶴才一揮大袖,與賀孤獨化作清風遁去。
到得楚秦駐地后,熊十四將自家子弟安頓好,便來找多羅梔告辭。先深深做個揖,難為情地道:「我熊十四一生從未向晚輩道過謙,方才我急糊塗了,多有得罪,望小友海涵。」
多羅梔氣早就消了,擺擺手說道:「算了,您也挺不容易的。怎,您不與我們南下?」
「嘿嘿,麻煩你轉告老齊,十四對不起他,這輩子沒臉再見。他,他是個好人,還望他念及我家,我家黛兒的那點兒情分,善待我家子弟。」
這些前輩大人的恩恩怨怨多羅梔反倒知道不少,還不是她那個老子說的。見這位兩鬢霜白的金丹後期前輩為了自己弟子,臉也不要、命也不要的,心下也有些惻然,陪著唏噓了好一會兒。
卻不妨被熊十四一把抓住自家小手,將一物塞進手中。「我與你家老子沙諾原是極熟的,按輩分,我也可以做你叔父的。你和楊掌門的婚禮我去不了,就先將賀禮送與你罷!」
說罷,金丹熊十四踽踽而去,只留下一片微駝的背影。
女子攤開手心,見是一隻玉盒,打開來看,是塊巴掌大小的物事,生著斑斑綠銹,卻非金非玉,像是木石一類,偏又水頭十足。也瞧不出個眉目,不過知道必是高階之物。
「回去請老祖瞧瞧,要是能用來煉製法寶,正合掌門師兄結丹時用。嘻嘻,這老頭兒,人還可以的嘛。」女子的氣一下全都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