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一招盪仇讎
又過了數月,明鷺只覺得心力交瘁,已到了崩潰的邊緣。
她參戰已經近一年時間,經歷大小戰役無數場,雖說她不畏戰,不怕死,可甫一回山門,老祖便將這副重擔壓在她柔弱的肩上。這回不同以往任何一次戰事,她已經成了挑大樑的,而且當仁不讓,那些弟子們的生死,她要擔負絕大責任。
任你再美的人兒,在這等戰火洗禮中也難免枯萎,嬌嫩的紅唇已經脫了一層皮,舔了舔乾裂的嘴皮,明鷺突然舉臂,對著弟子們高喊:「天佑楚秦!血戰不退!」
一個月前,由於雲崖曹家那頭戰事吃緊,曹隱不得不帶著他那彪人馬撤出南斗系駐守的這處山谷陣地。本來日益惡化的戰局更加雪上加霜,這裡駐防的獅域修士總共不足五百,可外邊圍攻他們的鬼物足足有三五千之多。雖說其中大多是鬼修操控的煉屍、傀儡怪之類的死物,真正的鬼修可能還沒己方兵力多,可那些死物畢竟不白給,殺傷力一樣了得。
南斗系的陣地被一再壓縮,已經被圍在很小的空間。高階修士還好,畢竟機動性大,活動範圍寬廣。說難聽點兒,就算真拼到最後,他們還有機會突圍出去。可是低階弟子處境就艱難許多,重重圍困之下,騰挪起來都費勁。
虞樵、沙連發幾個寥寥倖存的鍊氣弟子,聽到金丹老祖的口號,立刻將破破爛爛的楚秦絳色大旗舞得呼啦啦作響,鼓舞著大家的士氣。可心裡都清楚,這怕是最後一戰了,儲物袋中的丹藥、符籙早就用的乾淨,食物也早沒了,周圍的凶獸早被鬼修屠殺殆盡,那些打死的鬼修都是堆骷髏架子,沒法啃不是?至於殭屍、鬼獸之類倒是有肉,不過那些東西都有毒不說,就算是餓死,大家都不願吃那些東西。
【辟穀丹】這種平時最不起眼的貨色,如今都是配給,你花一塊三階未必能買到一粒,畢竟這時候那可就是一條命啊。
補給獸船很難飛得過來,鬼修精得很,專挑戰鬥力普遍偏低的獸船和後勤飛梭打。陰香谷方面,物資上的損失還比修士損失更大些,到眼下光景,承擔後勤運輸的幾個家族都遭不住開始撂挑子了。
本來後勤是個大肥缺,可現如今乾的是賠本買賣呀!其實家家何嘗不是如此?包括楚秦門,本想湊湊熱鬧,打個秋風的,誰知這把賠上了老本,也不知道齊休這會兒是不是把腸子都悔青了?他反正已經有一向沒接到南方的戰報了。多羅梔、柳光他們又去了北方,門裡連個堪用之人都沒有,他這個老祖只得復出,將掌門那攤子俗務親自接掌過來。
「誒!這麼下去不是個事,我還是得去南邊把人撈出來!」
整日在鹿柴谷急得團團轉的齊休,終於有些坐不住,特別是那日他用那招【考索陰陽】查問出個大事:黃軫已死!真如五雷轟頂。其實這事就連前線的明鷺、宋思聯他們還根本不知道,那是因為黃軫連帶那艘【扁螺南鳶梭】早就被中軍抽走,一直沒和大部隊在一起,如今兵凶戰危,各部聯絡不暢,已經很久沒有黃軫的消息了。
想起早年間隕落的黃和,齊休真的很難過,不得不說,黃家的戰爭運真的很差。齊休心中把自己罵了一萬遍,拿定主意,丟下山門不管,直撲南方赤炎洞而去。無影不能動,可阿土和唯喻怕是不得閉關了,先解了眼下燃眉之急再說!
「老沙,這回要能活著回去,你趕緊找個媳婦吧,別到死連女人啥滋味都不知,那可,可太冤了呀!」
虞樵有氣無力搖晃手中旗幟,頭頂的【五嶽竹水盂】比旗子晃得還厲害些。法力早已經不繼,就連本源都開始被催動,這麼下去,過不了多久就是油盡燈乾的局面,他還有功夫開沙連發的玩笑。
「反正老子殺的鬼修也夠多了,族人的仇報得大差不差,現在掛了也可死而無憾,無愧九泉之下的親人們了!」他心裡這麼想的。就是覺得有些對不住掌門師叔,畢竟知遇之恩還沒來得及報答哩。
「嘿嘿,我還沒滿四十,還要大道再進哩!再說你個毛頭小子懂個什麼女人?還,還跟我說這個……咦!你聽,你快看……」
不用他提醒,無數道響箭夾雜著音爆的凄厲聲響四下炸開,在黑慘慘的天空拉起道道炫目白光,那是,那是西邙宗鬼修的告警焰火!
「戰局有變!」
人人心中生出個念頭,無數垂死之人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不禁重新燃起生的希望。西邙宗軍令如山,素來令行禁止,告警焰火一起,鬼修大軍立刻開拔,潮水般向一個方向退去。不過就算撤退,他們也是次第有序,絲毫不亂。
不消一時三刻,圍攻南斗系的數千鬼修大軍便消失的一乾二淨,要不是留下滿地狼藉,真箇像他們不曾到過。虞樵他們一屁股坐在地上,根本動彈不得,連歡呼都沒什麼力氣,人人眼中噙滿淚水,臉上灑出笑意,將這連年的兵禍和陰霾一掃而空。
「看!你們快看那邊!」
有人起頭,吆喝聲、驚嘆聲此起彼伏,震得山谷嗡嗡響。楚秦明鷺以降,但凡還能動的,都正忙著救治傷病,聽見喊聲,抬頭望去,只見暮色蒼穹的遠方飄來大片銀光閃閃的飛蟲,比夜晚的星還多些。就像是一整條銀河都被什麼不得了的法力牽引,生生拖了過來。
獅域修士們匍匐、吶喊、頂禮膜拜,每個人都知道,這是他們心目中的那尊神:【醒獅】大人降臨了!
只有明鷺他們這些外來戶還不明就裡,傻不愣登或站或坐,就算搞清楚怎麼回事,怕是也很難理解獅域修士對於獅王的狂熱情感罷。
沒讓大家獅王,那道「銀河」之上,開始凝聚出一個銀色獅子虛影,拖著三千丈的銀色鬃毛,給人一種曠古悠遠之感。那雙眼睛微微睜開條縫隙,似乎還沒怎麼睡醒,可依舊掩蓋不住那種睥睨天下的雄光。
一道目光投向西邙宗鬼修軍陣,說不清是冷漠還是憤怒,膽小的鬼修看到那目光,竟然有些被活活嚇死的。
鋪天蓋地的恐怖威壓將方圓數百里的戰場徹底籠罩,無聲宣示主人對這塊領地的主權,任何膽敢覬覦之輩必將在天威中死無葬身之地!
【質子峰】的聚兵焰火也炸出道道煙花,隆隆軍號吹得響天徹地。質子峰的【黑龍梭】總算冒頭,指揮獅域部隊一隊隊地撤出陣地。
「啪!」
一道冷冽的炸響,烏雲中無端炸出道閃電,如同一道天罰之劍,將天幕劈開道大大的口子。被裹挾在撤退洪流中的明鷺回眸凝望,只見那道裂隙中竟然,竟然伸出一隻,一隻漆黑如墨的漏斗狀龍捲。
雷塔雲樓從那朵烏雲向外伸展,一直垂到地面,如同天梯垂虹,將地面上的鬼修一點點「吞」入其中。
「天哪!那是什麼樣的神通手段!」
明鷺到底是金丹中期的修為,看得出那不是什麼法陣物事,而是有人在用法力轉移走鬼修!這樣的手段聞所未聞,起碼她可以肯定一點:絕不是元嬰境界能做到,至於化神,怕也不是一般的化神。
「原來,原來西邙宗一直就有化神隱藏在這裡!可是他們到底要做什麼?」
明鷺到現在連在這邊打這場仗的目的還沒搞清楚,不能指望她能想清楚超級宗門之間的博弈手段,但不等於她沒腦子,看不出這裡的蹊蹺之處。
獅王大人對那道龍捲似乎無動於衷,並沒有主動攻擊。不過龍捲只持續了約莫一炷香時間便關閉了,想來接走的都是些重要人物,因為鬼修大軍仍然在這裡,至少不下三萬,其中真正的鬼修、鬼獸怕是還有四五千之數。
在獅王大人的恐怖威壓之下,沒有人可以反抗,更別說那些低階鬼修了。可是出乎獅域方面意料,並沒有出現狼奔豕突的局面。那些人明明知道被放棄,卻絲毫不亂,一個個席地而坐,居然慷慨悲歌:
西邙西邙,仙道永昌。
兮忙兮忙,天涯故鄉。
夜歸燈冷,月落大江。
醉卧沙場,不訴離殤。醉卧沙場,不訴離殤……
嘶啞刺耳的歌聲從鬼修軍陣飄蕩開來,瀰漫四野,並不怎麼悅耳,還帶著本界無有的音律節拍,可是,數千鬼修齊聲歌唱,真唱的天地變色,凄風苦雨,就連打生打死的獅域修士,也不禁黯然銷魂。
只是沒有人注意到,這些人中間還坐著一個黑斗篷的鬼修,一樣作悲歌,不一樣的是,他竟然是位元嬰境鬼修!
鬼修之歌可影響不到獅王大人,他早看夠了這場鬧劇,等獅域軍陣撤得差不多,天空中的獅子虛影突然站立起來,抖抖身上鬃毛,竟以虛化實!醒獅本尊降臨,一聲低低咆哮,一招,只用一招,【吸魂大法】將數以萬計的鬼物靈魂頃刻剝奪,那歌聲戛然而止!
所有鬼物如同烈日炎陽下的雪山崩解,發出一片骨頭摩擦的咔嚓聲響,失去靈魂的支撐,不過是一堆行屍枯骨,猝然齏粉,無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