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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屍仇與獅酬

  落日西飛滾滾,大河東去滔滔。

  夜來今日又明朝,驀地青春過了。

  千古風流人物,一時多少英豪。

  龍爭虎鬥亂操勞,落得一場談笑……

  台上彈琵琶的十七八歲妙齡女郎咿咿呀呀唱著彈詞,一彈人愁,再彈人嘆,三彈令人起舞悲歌。

  楊寒微眯著眼,伴著拍子,兩指在桌上輕輕敲擊,有節奏感地將花生豆丟進嘴裡。

  不知怎的,以往這最有感覺的曲子今兒卻始終代入不了,總覺得有些暮氣沉沉,與他想到一塊的大有人在。

  「這調調太綿軟,換一個!」

  有澹町修士不喜這靡靡之音,吵吵起來,立時一群人起鬨。

  「你懂什麼?小娘子是軟,一會兒彈起【合歡調】,一準兒教你硬!」

  「嘿嘿,小娘子真俊,給爺做填房可好?」

  「操你娘!歡喜丹嗑多了吧,精蟲上腦的東西!有辱斯文。」

  「斯文?斯文你媽!」

  砰!砰!砰……

  酒館里立時暴動,花生豆、酒杯、碟子亂飛。

  楊寒也挨了幾下,將杯中殘酒一口飲了,抓起把花生豆一通亂丟。

  「北方狗!」

  「澹町豬」……

  叫罵打鬥,亂作一團。

  往常楊寒是不會參與這種無聊的地域攻擊的,只會拍個防禦法罩,坐在一邊看熱鬧。但他今天一直很亢奮,從早上血涌到頭上就沒再下來,整個人活似根澆上油的柴火棍,就在等待燃燒。

  「你們這群鱉孫,真是壞死啦!」

  見下面鬧得不像話,澹町女郎臉氣得通紅,站起來罵了一句,跺跺腳,抱著琵琶跑了。

  酒館在一片罵罵咧咧中總算平靜下來,小廝們地老鼠一樣竄了出來,開始打掃收拾。

  這樣的事情每天都有那麼幾回,沒誰會當真。極個彆氣性大的會約好去坊市外邊做過一場,那就是另一場熱鬧了。

  「嗨!瓷器!」

  鄰桌方才還和楊寒對打的澹町修士瞪了一眼,將剛斟滿的大酒杯高高舉起。

  「倍兒瓷!」

  楊寒咧咧嘴,也舉起杯子與對方狠狠一撞,哈哈一笑,這事就算翻篇了。

  兩個圍著皮裙,上身赤精的澹町大漢上了台,一人拿著鐵綽板,一人將銅琵琶用獸皮帶子吊在脖子上,邊彈邊說。

  三教瓜分世界,

  五盟雲擾白山。

  縱橫三百有餘年,

  幾度交鋒索戰!

  哼哼哈嘿……

  這種獅域特色的說唱,彈奏起來整個酒館都嗡嗡顫悠。跟北方人說書差不多,表演形式不同罷咧。

  楊寒今兒無心聽曲,隨手抓過一個小廝,附耳低語幾句,便放他去傳話。

  「殺手營生不好做了,往後幹些什麼好呢?」

  這個問題楊寒已經想了許久,幾位師叔祖腦子裡根本沒有這根筋,楊寒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全靠自個兒謀划。

  不過,這也正是他凸顯人生價值的所在。在白山的時候,幾時聽過一個築基能調動的了倆金丹和一個元嬰的?想想都覺得牛逼!

  其實獅域的水土很養人,這裡什麼都貴,唯獨領地便宜,與白山那邊相比根本是白菜價!只要弄塊地,隨便侍弄些什麼都能糊弄著過。

  而且樞機殿對於靈植一向都是鼓勵的,但凡在樞機殿掛影留名的靈植修士,就算什麼都不做,每年還能領到一筆靈石。

  可楊寒並沒有在獅域做一名靈農的覺悟,對他而言,靠天吃飯的行當來錢實在太慢。

  【庶務精要並注】中對各項修真事業做了歸納,靈植的投入產出比位居末流,養殖業也比種地強。

  「就這麼干!」

  楊寒一拳錘在桌上,小半杯靈酒濺灑出來而不自知。

  這件事情在心中醞釀了許久,只是今日才下了決心:楊寒打算在獅酬之路跑單幫。

  白山與獅域之間的交通線路有兩個名字:一曰屍仇,一曰獅酬。

  醒獅南下之後,南疆御獸門經過一場小型開闢,終於將醒獅谷納入囊中。御獸門在摩雲山以北築【碎獅城】,作為人類修士對老獅子喊話的最前沿陣地,其實離獅域還有十萬八千里。

  至於老獅子能不能聽到另當別論,碎獅城主,總山派來的元嬰後期修士喀爾巽,那句有名的「單手錘殺老獅子」的口號反正喊得天下皆知。

  北起九星坊,途徑碎獅城,南至蠻牛荒原里的【窮光堡】,這便是有名的「屍仇之路」。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南疆御獸門修士的復仇主義觀光線路,但沒哪個傻瓜會去揭御獸門的瘡疤。

  楊寒當年靠幾位外海老鄉湊的靈石才到的窮光堡,又在那裡打了兩年黑工,才等來下一班四階獸船【金線銀背鰩】。

  從獅域北上,到達窮光堡的路線,叫作「獅酬之路」。

  顧名思義,這條線路是獅域的生命線,無數修真物資沿著這條線源源不斷輸送到北方,換回大筆靈石和商品。

  考慮到兩地間敵對的意識形態,獅酬或是屍仇,不過是一條路的兩種說法而已。

  在這條漫長道路上往返一趟至少需要六、七年,加上出貨和採辦,就要近十年。

  這些不算,路上穿過七、八個化神古獸領地,還要經過窮光堡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敢在這條路上跑運輸,絕對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賺錢。

  縱然有天大賺頭,但凡有活路,腦子還算正常的人,多半不會選擇這個營生。

  楊寒大道無望,本打算將一把老骨頭埋在獅域,就算真心為門派做些事,也斷難下這麼大決心。他之所以甘冒奇險,或許是為了一則消息。

  拜師之後,齊妝從惜言如金的冷淡師叔像是變成了碎嘴大媽,話密的不行。也不管楊寒能不能消化掉,只管豆子般往外倒。

  小紅就是趙瑤的事情不消說,就連掌門的陳年八卦也半遮半掩地說了。獅域這地方什麼鬼道、魔修、奪舍之類統統不管,反正楚秦門也亡了,她也不怕有人搜魂,憋了多少年的話可算找到傾訴對象。

  楊寒聽得幾乎震驚到麻木,引以為傲的門派,神祇般高高在上的掌門,在那一刻都好像回歸了本來的面目,果然是:

  「卑微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哇!」

  最令楊寒意外的是兩位師姊:明真和薛小昭。

  楚秦之戰時,展劍鋒與薛小昭戰死,還是齊妝後來偷偷替他們收的屍。

  大師姊明真當時不在門內,僥倖得免。但她得知門派覆亡、道侶顧嘆戰死的消息,終於萬念俱灰,竟在南林寺一家庵堂落髮為尼。

  「原來明老祖,喔,明師姐她根本沒來獅域啊!我……我還有八十年陽壽,怎麼說,也要再見她一面吧?」

  想到這裡,心中一凜,抬手給了自己一個嘴巴。

  「楚秦待你恩重如山,在你心中,原來師姐卻比門派還重,楊寒你可真不是個東西!」

  「楊仙師……楊仙師?我們掌柜請您去靜室。」

  楊寒回過神來,才發現小廝已經回來。尷尬一笑,說道:

  「頭前引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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