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他們背後的故事
阿詠帶著我,電動小摩托奔跑在島上寂靜的馬路上,兩個心事重重的人揣著各自的心事,離海越來越遠,農田裡的香蕉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沒有見過的,不知名的樹木。天邊露出了淺淺的紅色,我們都沒有注意到時間在快速的流逝,看到了夕陽,我才意識到天色已晚。我拍了拍阿詠的肩膀,提醒他:「我們該回去了。」
阿詠將車停在了路邊,問:「這是什麼地方?」
「我也不知道。」我當然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們離客棧有點兒遠,這裡的景色我沒有一點印象。
阿詠也覺得前進的方向不是回客棧的路,他調轉了車頭,「我要加速了。」語氣里有些著急。
「好。」我也有點慌了。
可是車子的速度一點都不快,似乎比剛才更慢了。阿詠再次將車停在了路邊。
「怎麼了?」我問。
「沒電了,只剩下一格電了。」阿詠回答。
我們下了車,阿詠摸著褲子的口袋,接著又摸了摸襯衣的口袋,他沒有找到他想找的東西,他看著我說:「我想起來了,我的手機在小武那裡,拍照的時候給他了。」
他的意思是要我打電話,我找到了手機,在潿洲島,我能求助的人就只有老劉了,撥通了他的電話,嘟的聲音在寂靜的田野里,是那麼的響亮,又是那麼的漫長。
「沒有接。」我說。
阿詠踢飛了路邊的石子,他顯得有些不安。「要是我沒忘帶手機就好了,我可以打給小武,打給坤坤,打給小王,甚至還可以打給……」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那個名字。「還可以打給嬌嬌。」
「劉叔也許只是沒有聽到。」我安慰著他,就要再次打給劉叔的時候,他就打過來了。我按下了免提鍵,好讓阿詠也能聽到。「劉叔,我們的電動車沒電了。」
電話的那端的聲音十分嘈雜,有好幾個人的聲音,聽的最清晰的聲音是劉叔的,但他不是在對我們說話,而是在對別人說「車子沒電了。」接著,話筒里傳來了嬌嬌的聲音,「你和阿詠在一起嗎?我們來接你們。」
「你們在哪裡?」這次又是老劉的聲音了,他問到了重點。
「我不知道。」我到處看著,試圖找個標誌性的物體來,可惜周圍風景雖然很漂亮,卻不能說出任何有幫助的內容,「我們在公路上。」說完之後,我就臉紅了,這等於沒說嘛。
「我也不知道這是哪裡。」阿詠說。
「發定位給我。」電話里又傳來了嬌嬌的聲音。
「好。」
我慌了神,阿詠顯得心不在焉,我們竟然連這麼簡單的辦法都沒有想到。我加了嬌嬌的微信,將定位發給了她,現在,我們只需要在原地等待。
阿詠坐在路邊,我在他旁邊坐下,「其實嬌嬌挺不錯的。」我能察覺到阿詠和嬌嬌之間微妙的關係,才故意這樣說,同為女生,我為女生感到不值。
「我們本來計劃的是四個男生,她自己跟來了的。」阿詠說話的時候沒有抬頭,手裡摳著一片從地上撿來的葉子。「我一室友,也是我大學最好的哥們兒,他喜歡嬌嬌。他最想來的地方就是潿洲島,以前總是說,畢業旅行一定要去。」他嘆了口氣,「所以我們才來了這裡,可他不能來了,他大三的時候就休學了,出了個意外,半身不遂。」
我想安慰他,可說話不是我的強項,況且別人發生了不幸,我就更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安慰了。其實,阿詠需要的也不是安慰,他只是想說話,把憋在心裡的話說出來。「樊子和我是上下鋪,他幫我洗過衣服;我們一起揍過小偷;有一回喝多了,回不了宿舍,我們就在操場上打了一晚上的籃球.……」他跳躍性的描述著他和樊子之間的友誼,那些男生間的友誼,我不是很懂,可我很感動,最後,他的聲音哽咽了,「我都沒去看過他。」
我被他的情緒感染了,也有些難過,根本就沒有去想阿詠為什麼不去看望他,但是,阿詠顯然很在意這件事,他一直說:「他是個好強的人,他不想我們看到他的樣子,他媽媽也不想我們去,說他情緒不穩定,不能刺激到他,其實我們很想去的。」
阿詠的話在我的腦子裡過了一遍后,使我明白了阿詠說的「所以我們才來了這裡」這句話的深刻含義:室友出了意外,接受不了癱瘓的事實,將自己封閉起來,拒絕了朋友的好意,朋友擔心他,又害怕關心會成為他的負擔,他們尊重了朋友的選擇,卻無法忘記朋友間的情誼,於是,在即將畢業的時刻,他們來到了朋友最想來的地方。
接著,阿詠又斷斷續續的說了一些事,在他的故事裡,樊子和嬌嬌是故事裡的重要人物,而事情的始末、他和嬌嬌之間的糾葛是這樣的:
樊子喜歡嬌嬌這件事情,是樊子在籃球場上悄悄的對阿詠說的。他說他想追嬌嬌,希望阿詠能幫他。樊子不敢一個人面對嬌嬌,他在女孩面前有些害羞,所以,每次約嬌嬌出去玩,都要叫上阿詠一起。比如看電影、吃飯、或者是陪嬌嬌逛街。因為此事,小武和坤坤還嘲笑過阿詠。這些玩笑,阿詠不是很介意,但是樊子總是會解釋「是我硬要拉上阿詠的,有他在的話,就不會太尷尬啊。」
他們的關係,從大二持續到了大三,樊子沒有追到嬌嬌,樊子不在意,作為好朋友的阿詠,則在心裡替他不值。
阿詠說,如果有一次回到過去的機會的話,他一定要回到那一天,不惜一切也要阻止事故的發生--那是一個周末,嬌嬌第一次主動約樊子出去玩,約他去爬山。樊子興奮的叫上了阿詠,加上嬌嬌的一個室友,四個人清早就出發了。
山上的風景很美,漫山遍野的山花都開了,他們沿著棧道往上走,一路走一路拍著照。樊子很殷勤的幫嬌嬌拍照,嬌嬌卻總是對照片不滿意,一會說拍的角度不對,樊子應該站在台階上拍才好;一會又說表情拍的不好,要重拍。樊子為了討好嬌嬌,一會兒趴在地上;一會兒踩在凳子上;不小心碰到了一個大叔,還挨了罵。阿詠實在看不下去了,不想跟他們一起,叫上了嬌嬌的室友,兩人一起先往山頂上走。
然而就是在這個時候出了事。阿詠聽到後面人群傳來的驚呼聲,雖然被遊客擋著什麼也看不見,但是心裡就是有種奇怪的預感,他很慌,這促使他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回去。阿詠說,即使離事故發生已經過去了一年多,他仍然不敢相信,那就像是個噩夢,可它卻真實的發生了--樊子摔在了欄杆外面,幾米高的石頭下,他的身邊是斷裂的樹枝。
嬌嬌當時嚇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愣在了那裡。阿詠是後來聽目擊的遊客講的事情經過:小夥子越過欄杆爬到樹上去拍照,樹枝承受不了他的重量,斷了。
「都一年了,我都忘不了在救護車上,當樊子發現自己動不了時,那痛苦的呻吟和絕望的眼神。」阿詠沉默了,就好像他重新回到了那天,再次目睹了事件的發生,那段記憶讓他痛苦,他的眼神里都是恐懼。後來,憤怒替代了恐懼,他說:「如果不是嬌嬌讓他去樹上的話,他就不會出事了。」
我嘆了口氣,我拍了拍阿詠的肩膀安慰著他,樊子是不幸的,阿詠和嬌嬌也是不幸的,他們都捲入了這場事故中,沒人能逃離出來。現在我明白了,即使阿詠對嬌嬌態度惡劣,她也一直忍氣吞聲的原因。可是她又為什麼非要跟來惹人煩呢?我想到了嬌嬌在沙灘上寫下的六個名字,以及她拍下照片發送給朋友這件事。這讓我忽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我覺的應該說出來,讓阿詠知道。「嬌嬌會不會和你們是一樣的想法呢?因為是樊子的心愿,所以才來了這裡。」
阿詠沒有說話,我感覺到他很煩躁,就解釋著:「我看她一直在拍你們,會不會是拍給你室友看的呢?」
「不可能的!嬌嬌去看他,被趕了出來,樊子不想賴上她!」阿詠情緒激動,身上的氣場一下子就張開了,連耳根都變紅了。
我不在說話了,阿詠也沒有在說什麼,他望著遠處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