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長生街,北萬馨。
我和陸且逸坐在二樓臨街窗畔,低頭便能看見街上行人,視野開闊,可謂一絕。
我記得從前小姑說過,喜歡一個人就是願意無條件的給買吃的。如今我望著滿桌精致的菜品,再望了望坐在對麵托著腮傻笑的陸且逸,不由咽了口唾沫,尋思著這人是不是喜歡我。
然而就算我蘭馨惠質看穿了這一點,身為一個姑娘家,做人還是要矜持些的,於是我一口吞下包好的烤鴨,含糊不清的對他說:“你也吃呀,別光看我。”
他勾唇笑笑,無端的眉眼俊朗:“你夠吃嗎,不夠再點。”
“夠夠夠。”我拚命點頭。
“來擦擦,嘴邊沾到醬了。”
“哪兒?”
“別動。”他說著,伸過手來替我把嘴角醬料抹去,彎起一雙桃花眼再度笑起來。
那一刻,我委實是很沒出息的紅了臉,不由低下頭去忸怩問他:“小陸壯士,你是不是……”
喜歡我三個字還未問出口,他已經胸有成竹的點了點頭。
“你知道我要說什麽?”
“我當然知道。”他笑著露出一口白牙,“你別看我,我身上銀子也沒帶夠。”
“啥?”
我一臉詫異的盯著陸且逸,他不動聲色的湊近了對我低聲說:“你快點吃,一會兒我帶你跑。”
聽他這麽說,我一時也來不及思考他到底是不是喜歡我這個問題了,連忙埋頭多包了幾片烤鴨。嘿,吃霸王餐這等不要臉的事我還是頭一回幹,想想著實激動的很。
就在我無比貼心的包了個烤鴨遞到陸且逸麵前時,北萬馨的掌櫃突然神情匆忙的跑上樓來,喘著粗氣將眾食客環視一眼,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不由緊張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壓低了聲音問陸且逸:“他是不是發現了咱兩的企圖了?”
誰知他麵不改色的瞥我一眼,“噓,別說話。”
如此一來,我隻好老老實實的安靜下來。隔壁桌坐了幾個中年人,大抵是這兒的熟客,此時都紛紛耐不住性子問道:“掌櫃的,究竟出什麽事了。”
那掌櫃又喘了會兒,終是露出一副悲痛神情,“王爺……薨了。”
有那麽一瞬間,眩暈感侵襲了全身,手裏的烤鴨沒抓穩,“噗”的一聲掉在了雪白魚湯裏,幾抹油花浮上來,看起來很是慘淡。
就算我再沒文化,還是明白一個薨字代表著什麽。
沈鬱白,死了。
沒有想到,上午在王府前的匆匆一瞥,是第一眼,也是最後一眼。盡管這個結局連七姐都早已默認,但因為來的太突然,還是叫人這樣的措手不及。
短暫的沉默過後,整座酒樓的食客都紛紛議論起來,或哀婉,或憤然。在這些普通百姓眼裏,他們並不了解這位受人敬仰的王爺的真正死因,以及他那段短暫卻刻骨銘心的戀情。
如今沈鬱白一死,七姐也飲下千燈,我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知曉整件事情來龍去脈的人,而此時此刻,我和這些百姓一起坐在北萬馨的酒樓裏,平靜而悲傷的接受著這個突兀的事實。
我和他們並沒有什麽不同,無非是比他們多知道一個故事而已,在真正的生死麵前,我們還是一樣的無可奈何。
這種無力感讓人覺得很壓抑,那一刻,我覺得,賣了再多的千燈茶,聽了再多的故事,可能最終都隻是虛無。
然而我尚且沒有將這個問題思考透徹,已有一眾侍衛打扮的人走上酒樓,為首那人徑直走向我鞠了一躬,問:“請問是洛水的吳平安姑娘嗎?”
我不動聲色點了點頭。
那人又說:“王妃有請吳姑娘,前去王府一聚。”
說實話,我從小到大都是一個十分低調的人,能夠像眼下這樣在很多人前出名的機會並不多,但我並不覺得十分榮幸,畢竟被自家七姐的情敵請去喝茶,應該不會是一眾很美妙的體驗。
於是我眼巴巴的望向陸且逸。
這個時候,他顯得與我十分有默契,而且極其貼心,“你不想去?”
“還好。”
“你不想一個人去?”
“還好。”
“你想我陪你去?”
聽到這句話,我眼前一亮,忙對著他點起頭來。
他聞言笑出聲,顯然很是受看,“走吧,好歹是我帶你出來的,莫要在外頭教人欺負了。”
如此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到王府,領頭的侍衛把我帶到偏廳,隻允許陸且逸在廳外候著。起初還覺得心裏沒底,回頭看到陸且逸神情坦然的倚在闌幹上對我點點頭,這才鼓起勇氣進了偏廳。
雖然我沒見過陸且逸這個人的功夫好不好,但最起碼那一刻我是打心眼裏相信的,相信這個人不會把我一個人丟下。
因為懸了白綾的緣故,偏廳裏頭光線暗極,衛若蘭纖細落寞的背影就隱在層層疊疊,此起彼伏的陰影盡頭,委實有些詭異。
我隻好輕咳一聲,她聽到聲音轉過身來,和我想象中的一樣,白皙到有些病態的素淨麵孔,唇色淡淡,眼眶微紅,對著我勉強彎了彎嘴角。
“你就是吳七小姐的妹妹?”
我點點頭說,是。
說實話,我一點也不好奇她為何知道我的身份,清楚我的行蹤,涼州畢竟是雍景王府的勢力,她堂堂一個王妃,手下有幾個眼線也很正常。
眼下我唯一想知道的是,她喚我來這做什麽,總不能也是為了討一碗贖心救命的千燈茶。
衛若蘭沉默一會兒,終是淡淡開口道:“我一直都很羨慕吳七小姐,王爺不久前臨終交代,唯一要求貼身下葬的,就是那把月白綢傘。”
見我不說話,衛若蘭又問:“我隻想知道吳七小姐為何不親自來送王爺最後一程,是她讓你代替她來涼州的嗎?”
“不是的,是我自己想來。”我頓了頓,決定實話實說,“我七姐她,應該已經不記得王爺了,我想替她來見王爺最後一麵。”
“不記得了?”
“是,她喝了千燈茶,會將此生鍾愛之人忘個幹淨。這是他們之間的約定。”
衛若蘭烏黑的眼底劃過片刻失神,“原來,這世間真的有這樣神奇的茶水。”她說罷,卻又兀自癡癡的笑出來,“要是可以,我倒也想將王爺忘卻。可是你知不知道,當年他以滿城芍藥相贈的時候,我是真的好高興。高興的這五年來心心念念,不敢忘懷。”
她說到滿城芍藥時,眸底突然溢出溫柔的光彩,讓人心頭一痛。
我想,這也許是她嫁給沈鬱白以來,最美好和珍視的回憶,所以她不必知道真相。她隻需要在她那個瑰麗好似夢境的記憶裏,永遠將她的夫君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