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將七姐和沈鬱白的故事端端正正在《千燈劫》上記錄完成，已經是深夜。蠟燭幽幽快要燃到盡頭，風一吹，散發出黑色的煙霧。七姐早已在床上睡得安穩，醒來以後她就會忘記沈鬱白，想來真的是一種成全。
我歎了口氣，起身想去關窗，這才意識到不知何時外頭已經雨停了。今夜無月亦無星，天空顯得慘淡。
身後突然傳來聲響，我隻當是七姐夜裏醒來，沒想到一回頭卻生生愣在那裏。
隻見陸且逸抱著手臂悠哉哉的坐在凳子上似笑非笑的看著我，眼睛亮的像是某種夜裏才出來捕獵的大型貓科動物，幽幽望著你的時候叫人不寒而戰。
一瞬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我尋思了一下，覺得氣氛實在詭異，於是率先開口道：“你從哪冒出來的？”
陸且逸抬手指了指房梁，我想起上回中秋吳十一來醫館找我的時候，這廝亦是躲在了房梁上，不由咬咬牙冷哼一聲：“大晚上的，你跑到我家來做什麽？”
陸且逸挑起眉，表情很是無辜：“我早就來了呀。”
“什麽時候？”
“剛下雨那會兒，我正好路過你這醫館沒地方躲雨，就翻窗進來了，誰知道你又領了上回那個大美人進來。我怕唐突了美人，隻好先上房梁躲一躲。”
我不由衝他翻了個白眼，“那你怎麽這會兒才下來，先前在上頭幹嘛呢？”
“之前不小心睡著了，剛醒。”
我沉默一會兒，撫了撫額，“陸且逸。”
“哎？”
“麻煩你從哪來的給我回到哪裏去好嗎，現在立刻馬上。”
“……”
“你踩在我凳子上幹啥！”
“回房梁上接著睡啊。”
“你給我下來！”
說實話，我覺得陸且逸這個沒事喜歡私闖民宅的習慣很不好，急迫的需要改正。於是我搬來椅子同陸且逸麵對麵坐著，語重心長的勸導他：“小陸壯士啊，你看我和我七姐都是尚未出閣的姑娘家，你一個男子如此直接闖進來，是不是會對我們的清白造成那麽一點點的損壞呢？”
陸且逸托著腮認真的點了點頭，眉眼在忽明忽暗的燭火下顯得愈發俊朗，他誠懇道：“我之前沒想到你七姐會來。”
見他認錯態度良好，我甚是欣慰，遂安慰道：“沒事兒，你之前不知道，確實也不怪你。”
說到一半，我突然意識到什麽，瞪圓了眼看他：“等等，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合著是說要是我七姐不在，這間屋子你就能想進就進了？”
陸且逸不接話，反而岔開了話題，靠在椅背上望著我眯起眼笑：“吳平安，你今年幾歲了？”
“快十七了。”
“可曾許了人家？”
“沒有。”
“你知道為什麽嗎？”
“不知道。”
“因為大多時候，溫柔不夠。”
“……”
陸且逸見我沉默不語，不知從哪找來隻橘子在手裏把玩。拋起，落下，拋起，落下，看得人眼睛都花了。正當我有些恍惚的時候，他突然笑著說：“不過我不嫌棄。”
有那麽一瞬間，聽到他刻意放慢的溫柔語掉，一顆心還是不由自主的跳快了幾分。
“陸且逸。”
“嗯？”
“你能告訴我，你這橘子哪兒來的嗎？”
“之前從你廚房裏拿的。”
“橘子送你了，你走。”
“哎，你這人怎麽這麽不講理啊。”陸且逸被我推到窗邊，顯得有些憤憤不平。
我素來認為我是一個講道理的好大夫，於是偏過頭微笑著問他：“我怎麽不講理了？這兒是我家的醫館，你手裏的橘子也是我的，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他嘻嘻一笑，沒臉沒皮的說：“我剛剛不是在跟你提親嗎，怎麽就趕我走了呢？”
提你個大頭鬼啦。
“陸且逸，你給我馬上走，沒商量！”
“哎，別這樣啊，多傷感情。”陸且逸正倚著窗子好死不死的嬉笑著，隻聽得外頭毫無征兆的響起叩門聲，大黃似乎也被驚醒，低低吠了幾聲。
我想起之前吳十一走的匆忙，隻當是他回來了，於是一本正經的對陸且逸說：“你趕緊走，我十一叔來了，他要是見到你一定很生氣，說不定還會逼著你娶我。”
他突然臉色變了變：“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
“平安姑娘，在下身有要事，暫且別過，後會有期。”
“……”
我看著他抱了抱拳，繼而身形利落的翻窗而去，不由覺得十分悲傷。不想娶我，也不至於跑得這樣快，好歹給我留點麵子是不是。
正想著，前頭叩門聲又起，我忙挑著燈籠前去開門。
門一開，果然見到了幽謐夜色裏的吳十一。他就站在那裏，目光沉沉的望著我，眉宇間凝結著某種不具名的擔憂，讓人看了歡喜而又擔憂。
“十一叔？”我輕輕喊他。
“還沒睡？”
“嗯。”我想想，又添了句，“睡不著。”
“我能否問你借套女子的衣裳？我朋友的衣裳先前淋了雨還未幹透，我擔心她著涼。”吳十一說著，神情有些猶豫，我這才注意到尚且有個姑娘怯生生的躲在他身後。
直到吳十一偏偏過頭去對姑娘說了聲“莫怕”，她才垂著眼走到我麵前，遲疑的望了我一眼。我這才看清姑娘的眉眼生的真真兒好看，眉似遠山，眼如秋波，看著就像是一副楚楚動人的水墨畫，清麗絕俗，醒目動人。
那一刻我尋思著，這兩人站在一起可真是般配，不像我，一看就是個提燈的。
吳十一的目光仍灼灼落在我身上，我忙點點頭說可以，喚那姑娘進屋，吳十一則留在門外候著。
七姐喝得多了，今晚睡得很熟，想來也不太容易被吵醒。於是我放下心來，找了件隻穿過一兩回的素色襦裙遞給那姑娘。從前穿著嫌長，瞧著她比我高些，想來應該合身。
姑娘接過裙子，一言不發的盯著我，於是我識趣的轉過身去不再看她。
如此過了半晌，身後竟是一絲動靜也無，我忍不住回過頭去，隻見姑娘依舊懷裏抱著裙子，一動不動的立在原地。
看她神情有異，倒像是受了驚嚇的樣子，我不由軟下心來，輕聲道：“你可是不會換麽，我來幫你可好？”說著，伸手要解開她的衣帶。
誰知幾乎是在頃刻間，她驚叫出聲連連退了幾步，最後蹲在地上抽泣不已。我尚未反應過來，吳十一已闖了進來，我慌亂的看著他剛要解釋，七姐似乎被吵著翻了個身，在她醒來之前，已被吳十一眼疾手快的點了睡穴。
這一次換我愣在原地，隻見吳十一蹲在地上將那姑娘攬入懷中，溫柔的低聲安慰道：“莫怕了，我在。”
見美貌姑娘在吳十一懷裏漸漸安靜下來，我無端覺得眼睛有點發麻，自己好像挺多餘的。正想著要不給他們留個溫馨甜蜜的二人世界，不動聲色的想要退出屋外，奈何身後沒長眼睛，偏生就好死不死的就撞在了桌角上。
這一撞還真是疼的厲害，我輕哼一聲，差點落下淚來。
好在這一撞讓吳十一想起了屋裏頭除了睡死過去的七姐以外，還有一個神誌清醒，精神抖擻的我。他扶著美貌姑娘起身，對我淡淡解釋道：“平安，此時說來話長，我先帶她回去。今晚的事……還麻煩你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大哥大嫂和綺卿。”
喲，究竟是什麽大事，竟然連我爹娘和七姐都不能說。我暗暗在心底誹謗著，麵上還是乖巧的點點頭，說知道了。
吳十一對我點了點頭，繼而和那美貌姑娘一道離去，我目送著他兩人漸漸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隻覺得腰上的疼痛再度清晰起來，一點點，無限的放大。
真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