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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原先吳七覺得,愛與不愛皆是兩人之間的事情,無論旁人如何阻攔,隻要彼此堅定,終究能守的雲開見霧明。


  可自從知曉衛若蘭有了身孕,一切便再不能同日而語。


  那樣一個體弱多病,用情極深的女子,像是天注定一樣千裏迢迢嫁給了現在的夫君,五年來不驕不躁,不驚不擾,如今終於懷上夫君的骨肉,對她來說,那是她蒼白人生的轉折點,是她生的希望,是全部寄托。所以才會忍不住在外人麵前,生生落下淚來。


  而對吳七而言,能與沈鬱白廝守,是幸,若不能,是命。


  離開涼州,離開沈鬱白,她依舊可以走南闖北,賞遍大晉的大好河山,用漫長的餘生將沈鬱白忘卻。大不了,一碗千燈下肚,萬般解脫。


  可衛若蘭不行,沒了沈鬱白,她肚子裏的孩子便失去了父親,這對一個尚未出生的孩子來說,太不公平。


  感情世界裏,強者注定要給弱者讓步,說起來實在可笑,然而卻不得不執行。


  因為更加堅強,所以要承受更多。


  當晚吳七輾轉反側無法入睡,終是在子夜猛然翻身坐起,長如海藻般的發絲順著背披下,她回眸望著窗外的清冷月光,緊緊咬住了唇。


  隔天,吳七取了沈鬱白那把月白綢傘,親自上門送還。


  王府的偏廳裏,富貴竹鬱鬱蔥蔥,吳七盯著那一汪綠色,無端又想起玉華山上沐浴在青陽下的竹海,和那個人略帶溫柔笑意的一句“莫怕,隻是隻竹節蟲。”


  她有些失神,直至身後傳來沈鬱白輕輕喊她一聲“吳七”。


  她轉身回眸,見到逆光中長身玉立的沈鬱白,麵容清俊,眼底有些青痕,顯得憔悴。說也奇怪,明明才幾日未見,卻好像過了三生三世,明明離得這樣近,卻好似隔著紅塵萬丈。


  吳七先笑起來,平靜的望著他,眉眼如畫,一如初見時的驚豔。


  沈鬱白瞧見吳七手裏的月白綢傘,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她的來意,他眼中閃過片刻慌亂,上前幾步道:“吳七你……”


  吳七不理會,退了一步依舊是笑:“王爺,大喜呀。”


  沈鬱白愣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著吳七,臉上落寞將人心頭微痛。


  於是吳七垂下眼去不再看他,淡淡道:“從前王爺一直有東西落在吳七那裏,總忘了來取,今個兒碰巧藥鋪不忙,吳七便親自走一遭替王爺送來。”


  說罷,她抬起雙手,將綢傘奉上。神情珍重,像是舉案齊眉。


  沈鬱白不肯接,死死盯著她,步步逼近道:“還傘容易,可我將一顆真心落在你那,你要如何還我?”


  吳七不動聲色,隻眼睫顫了顫,輕輕的說:“王爺莫要說笑。”


  “說笑?你以為我真心實意,皆是說笑?”


  吳七避而不答,固執道:“還請王爺收了這傘,從此不必再見。”


  “吳七!”沈鬱白皺緊眉頭,隱有怒氣,許久才壓抑的開口,“你不可以這樣對我。”


  “不可怎樣對你?”


  “不可將我一顆真心,棄之如履。”


  吳七聽罷,輕輕淺淺的笑起來,末了,盯著他的眼認真道:“王爺一口一個真心,倒顯得是吳七不近人情了。事到如今,吳七隻想問王爺一句,你待吳七是真心,可曾意識到王妃待你亦是真心?”


  “那不一樣,吳七,你我是兩情相悅。”沈鬱白說著,伸出手想要拉住吳七,卻被吳七避開。


  她冷冷笑道:“有什麽不一樣,難道同是人的一顆真心還有貴賤之分嗎?王爺,吳七確實可以不在乎名分,甚至不在意安危同你長相廝守。可你當真舍得拋棄妻子嗎?就算王爺舍得,吳七也實在擔不起這樣的罵名。還請王爺莫要逼吳七陷入不仁不義的境地。”


  沈鬱白伸出的手頓在半空,他愣愣的問吳七:“你當真是這樣想的?”


  “是,從前吳七不肯將傘還你,是想著日後還有再見麵的借口,所以那晚故意騙你說是借與他人。可如今吳七終於明白,若有情人想要相守,須以犧牲一個未出生的孩子為代價,那還不如不要。”吳七說著,語氣終於淡下去,她低下頭,像是累極。


  “王爺,咱們好聚好散吧。”


  她說罷,將綢傘擱在桌案上,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任憑沈鬱白在身後喚她名字,也再未停留。


  可巧的是,吳七這才剛出王府大門,突然就毫無征兆的下起雨來,似瓢潑,傾盆而下。吳七愣了愣,繼而無滯的衝進雨裏,一步步往平安坊走。


  她想,這一回再也不會有人在突如其來的大雨裏為她撐起一把傘,也再不會有人將傘讓給她寧願自個兒衣袍濕透。


  她想,可能就是在平安坊巷口回頭的那一瞥,隔著牆上昏暗的燭火看到沈鬱白立在雨裏將她凝視,才動了心。


  她想,也許還要更早,風荷院前細雨連綿,植物疊翠,唯獨傘下一方寂靜天地,那時候就讓人迷失了方向。


  然而,不管怎樣都好,雨中緣起,雨中緣滅,也算是,好聚好散。


  沒什麽舍不得,最多就是求不得,沒人規定兩人相愛就一定要在一起的。


  吳七離開涼州那天,像是老天一心為了補償她似的,真真兒是晴空萬裏,一碧如洗。


  涼州城郊,盛佩玉設宴踐行。


  酒足飯飽後,佩玉一手撐著頭,一手搖著團扇:“哎,吳七,說真的,你這回非走不可?”


  吳七神情坦然,勾勾嘴角:“行李我都背到這兒了,踐行飯我也吃了,你說我還能不走嗎。”


  “瞧你說的,替你踐行是指望你回心轉意選擇留下。”


  “那也沒用。崔鶯鶯十裏長亭送別,張生還是走了,梁山伯十八相送,祝英台也還是走了。”


  “當真要走?”


  “非走不可。”


  “那好,這個你收下。”佩玉說著,將錦盒推到吳七麵前,看著倒眼熟。


  “當初王爺送京城捎來的翠玉環,你不肯收送了我,我尋思著別人的定情信物我留著也不像話,於是幹脆物歸原主。誰知今個兒早上王爺又派人把玉環送來,我想他可能是希望你能帶著上路。”見吳七無動於衷,佩玉挑起柳眉勸道,“你就帶著唄,好歹是個念想,要真看不順眼,路上給砸了或者賣了,都成。”


  吳七輕輕一笑,將錦盒收下,一本正經道:“賣了也好。”


  佩玉用團扇遮著臉笑開,最後亦斂了笑,正色說:“吳七,事到如今是走是留,我也勸不動你。這回你一路南下回洛水,我隻送你四個字。”


  “嗯?”


  “莫忘初心。”


  吳七愣了愣,勾了嘴角起身抱拳,朗朗道:“盛姑娘,吳七記著了,咱們就此別過,來日方長,有緣再聚。”


  說罷,吳七轉身上馬,白衣清麗,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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