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涼州城離京城挨的很近,大抵是因為自古沾染了王氣,整座城都顯得貴氣的很。
尤其是到了五月,滿城的芍藥花開,花容天下,金帶纏腰,委實富貴。
要說這涼州城奇也就奇在這滿城的芍藥花上頭,旁的哪一座城不是姹紫嫣紅,百花爭奇鬥豔,唯涼州城裏頭隻有芍藥。就算街尾巷口難得見了什麽桃花杏花梨花,那也是極少見的。
相傳啊,這滿城芍藥便是雍景王的手筆。
雍景王,當今聖上同父異母的兄弟,性子平淡不愛爭鬥,深得聖心,所以偏居涼州,修了座雍王府,倒也樂得清閑自在。
聽說五年前過門的雍景王妃獨愛芍藥花,所以王爺一高興就下令在滿城栽下芍藥,隻為討的美人一笑。
久而久之,這百裏涼州,千裏芍藥的奇觀也就慢慢傳為一段佳話。
可惜那雍景王妃也是個福薄的,本可以和王爺好好的舉案齊眉,偏生兩年前染了怪病。從此也不怎麽出王府了。
我不知道七姐來到涼州城是不是為了看那一眼百裏涼州裏頭千裏的芍藥,總之一座城都被銘刻上了一個女子的印記,說起來實在是一件非常引人入勝的事情。
涼州少雨,就連雨季也依舊是幹爽的。
不知今個兒怎麽了,剛出門便洋洋灑灑的飄起小雨,紛揚多如牛毛。
馬車停在風荷院前,吳七付了車錢提著裙擺一路小跑到門樓下,這才勉強避了雨。
然而要進得門去,還得繞過花園一樣曲折的幽徑,要說平時不覺得如何,今日才覺得佩玉對於建築的講究勁兒實在很不利人利己。
吳七立在門樓前,眉眼如畫,清麗的讓人想起了煙雨江南那遙遠的嫵媚。
“姑娘可是要進去?不如我送你一程吧。”
抬眼,是個錦袍執傘的溫潤公子,眉目如玉將吳七望著,無端露出幾分珍重神情。
吳七點點頭,走到男子傘下,兩人並肩走進了雨裏。
“你在門口等人?”吳七看了眼被雨水衝刷的有些泥濘的路麵,隨意的問了句。
“對。”
“那你……”吳七微微愣住。
“不打緊的,我先送完你,再回去接他們。”男子說話時始終嘴角微微勾起,清俊透著儒雅,看著像是教書的先生。
吳七笑了笑,繼續往前走。
“姑娘也來聽戲?”
“哎。”
“姑娘愛聽什麽戲?”
“小宴。”
“貂蟬宴呂布?”
“是。”吳七頓了頓,笑著微拜道謝,“多謝公子,我到了。”
男子看著她,似乎還有話說,卻被那水晶珠簾後盈盈而來的笑聲打斷。
“喲,吳七你可算來了,我隻當今個兒落了雨,你就懶得出門了呢。”佩玉自堂裏頭緩緩走出來,桃粉薄衫將將披在肩頭,更顯得萬種風情。她瞧見錦袍男子,不由愣了愣,“咦,沈公子?怎麽來的這樣早?”
男子微微一笑,解釋道:“我正好送這位姑娘進來,一會兒還要去門口接人。”
佩玉應下,見吳七像個無事人一樣立在一旁,不由悠悠笑出來:“吳七,這位是沈公子,至於叫什麽名兒,還得你自己兒問他。”
男子聞言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對吳七淡淡道:“在下姓沈,字鬱白。”
吳七點點頭,利利索索報了姓名,佩玉又笑吟吟的打趣沈鬱白,“怎麽就在這兒幹耗著,沈公子不去門口接人了?”
“要去的。”沈鬱白說著,道別兩人,轉身又邁進了外頭一片朦朧的煙雨中。
錦袍漸漸淡去,吳七這才想起那上頭銀線勾勒,繪的是一副獨釣寒江雪。
待沈鬱白走遠,佩玉突然斂了笑,一把抓住吳七的腕子,壓低了聲音道:“吳七,這回你可得幫我。”
吳七跟著佩玉穿過一道道珠簾走進後台,脂粉香氣馥鬱的膩人。
一路上隻聽的佩玉絮絮的嘮叨著,“我哪裏知道昨個兒人還好好的,今個兒怎麽就打發人來說嗓子不利索,唱不了了,這丹五春不是明擺著跟人過不去麽?況且今個兒來聽戲的身份可尊貴著,點了名兒就要聽《小宴》,吳七,如今我可就指望你救場了。”
吳七聽罷,倚著梨花木妝台幽幽笑起來,“唱《小宴》,幾個人能唱得過丹五春?佩玉,恐怕你這場,我救不了。”
“喲,姑娘你這會兒可別調笑我,這場整個涼州城可隻有你救得了。”佩玉說著,拉過吳七讓她坐在妝台前,湊近了一本正經道,“這樣,隻要今個兒你肯登台,上回你看中的萬馨堂的那塊眉紋歙硯,我跟明個兒就叫人送到你那去。你覺得如何?”
吳七想了想,為難道:“可我覺得還有塊金星歙硯也妙的很。”
“好好好,都給你送去。”佩玉臉上露出沒奈何的神情,小丫頭晏春正巧進來說前頭來人了,佩玉忙正色交代了幾句,匆匆迎出去。
吳七斜斜瞅了眼鏡子,似笑非笑道:“這客人究竟是什麽來頭,值得你們萬老板這樣上心?”宴春茫然的眨眨眼,回了句不知,著手替吳七上妝。吳七唱戲,全是興趣使然,沒事兒愛跟著哼哼,久而久之倒也成些氣候。從前在洛水,六叔就說她聰慧過人,隻要是想學的,便沒什麽學不會,但凡誠心誠意想做好的,就絕對不會把事情給搞砸。隻可惜自古慧極必傷,怕這輩子難免要寥寥收場。
至於未來命途是否寥寥,吳七一般是懶得去理會的,隻要眼下過得有樂子,吃穿不愁,何苦去思量將來的事情。
就好比她喜歡《小宴》。
桌麵上的熱鬧繁花似錦,真真假假的情意在觥籌交錯間變得夢幻不可捉摸,誰又能說得清貂蟬在麵對一時豪傑呂溫候的時候,沒有片刻功夫的假戲真做呢。
待到吳七移著蓮步登台,瞥見台上扮演呂溫候的粉衣小生,她眼眸流轉間以水袖遮麵,微微偏過頭去,如此一來便將台下聽席瞧了個清楚。
隻見原本可容納百人的坐席今日隻坐了寥寥不滿十人,其中除了佩玉和沈鬱白,有幾個還是涼州城裏頭呼風喚雨的大人物,足以窺見今日主角委實麵子大得很。
吳七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堪堪將那小宴唱了下去。
“請問姑娘芳名?”
“小字貂蟬。”
“不知姑娘青春幾何?”
“不過二九年華。”
“可曾適人否?”
“尚未。”
“青春麗質,怎麽錯過佳期?”
“易經有雲,遲歸終吉。”
“姑娘既知遲歸終吉,又可知詩經有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隻歎未遇英雄耳。”
吳七唱罷,正好輪到那扮小生的溫候將翎子劃過她的臉,她輕輕巧巧避開,眼波如水掃向台下,將好對上沈鬱白的目光。
平靜中帶著讚賞,明亮好似繁星春水。
吳七麵上笑意更甚,杏白戲袍像是江南雨絲,一絲一縷的在台上蔓延,飛舞。
戲罷,落幕。
吳七坐在妝台前一一摘下頭上的翠環,卸了妝的她愈發顯得清麗脫俗。宴春走進來,說是今個兒來聽戲的客人請她去前頭一聚。
吳七動作頓了頓,半真半假的笑開,“我不過是個救場的,真當我是戲子了麽?告訴他們,我不去。”
正說著,佩玉已經搖著描金團扇進來,看見吳七便笑,“吳七,恭喜啊。”
“恭喜什麽?”吳七挑眉,正巧看到跟著佩玉一道進來的沈鬱白,原本滿是脂粉氣的地方,如今立著他這麽一個七尺男兒,倒也不顯得突兀。
佩玉回頭看了眼沈鬱白,繼而道:“沈公子聽說你是來救場的,更加感激呢,死活要請你去北萬馨用晚膳。放心,有我陪著,他也不敢將你怎麽樣。”
沈鬱白低低笑起來,半認真的說:“萬老板,你這話說的很不妥帖。”
“好好好,誰比得上沈公子滿腹經綸,學富五車呢。”佩玉橫了眼角瞥他,流露出萬般風情。
吳七在一旁自顧自的卸下首飾,銅鏡裏突然倒映出沈鬱白溫潤如玉的臉,他通過鏡子看著她,清淺的笑,“吳姑娘配這些翠環很好看。”
吳七同樣看著銅鏡裏的沈鬱白,眼帶笑意,卻不接話。
“還請吳姑娘賞臉去北萬馨吃頓晚膳,聊表沈某感激之情。”
吳七摘下最後一隻翠環,不緊不慢說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