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齊笙愣住,心頭突突的跳起來。
恨麽,不恨麽?
隻是如果沒有祝雲天逼她下藥,她和魏千影又能結伴而行多久。
魏千影是鴿子,那她就是鴿籠,就算鴿子一時昏了頭腦甘心被她束縛,時間久了也終究是要離去的。
君心似海,這一份情又該去哪裏尋一個善果呢。
是受製於人,被迫在韶華勝極時戛然而止,還是待到時間衝淡情愛,看著它枯萎消散。
到底哪一個更殘忍,哪一個更慈悲?
一時間,萬千種念頭湧上心尖,到頭來不過剩下那人冒雨替她修補屋頂的白色背影。她窮極一生,飛蛾撲火,也無法企及的背影。
但她知道她將得借此,走完餘下的路。
這路上隻她一人,且隻能她一人。
“我覺得恨一個人是一件很費力氣的事情,所以很久以前我就決定不再恨別人了。人活在世上就圖個舒坦,沒事兒何苦把自己弄得那麽累。”齊笙勾起嘴角笑了笑,推開門的瞬間感到恍惚。心底早就埋下的種子似乎在刹那間生根發芽,拔地而起,織成網將她包裹的密不透風。
她是這樣強烈的想要見到魏千影,哪怕一麵也好。可終究是妄想。
在門外侯著的侍女奇怪的看她一眼,匆匆進了屋子。
一步,兩步,三步……十七步。
身後傳來女子的驚叫,“堂主你怎麽了,快醒醒,來人啊……”
後頭還有什麽動靜她已經聽不清,隻覺得腳步沉重至極,突然喉頭一甜,吐出一口血來。
原來吐血是這種感覺,齊笙暈倒前這樣想著,她想著若是立即叫她去死,也沒什麽遺憾了。
魏千影摘下眼罩的瞬間,迎麵而來的光線讓他微微眯起眼。隨後,看清了那張在他腦海中鏤刻了無數遍的麵容。
原以為再見到他時,會是毫不猶豫的兵刃相見,卻沒想到今生還有機會這樣心平氣和的對那個人對視。
陸遜站在一旁,麵色不再嬉笑,而是透著少有的凝重。
祝雲天揮手讓他退下,他神情複雜的看了魏千影一眼,轉身離開。
房門在身後合上,祝雲天捏著手中佛珠,喊了聲“千影”。
“祝叔叔。”
刹那間,仿佛十八年前的光陰再度重現。
彼時,他祝雲天尚是魏父的莫逆之交,不曾想在魏家傾覆那一夜,便是他首當其衝,令人猝不及防。
“沒想到,已經這樣久了。那時候你才這樣大。”祝雲天比劃著,臉色竟是較往日蒼白的多,眼窩深陷,不知經曆了何種變故。
魏千影無暇多想,隻抿了嘴冷冷問:“齊笙呢?”
祝雲天像是沒聽到似得,繼續自顧自的說:“這些年,我時常夢到你父親怪我當初為了魏家的絕學秘籍大開殺戒。今日想想,似乎他是對的。”
“我問你齊笙呢。”
“殺了我,如今我的命任你取去,為魏家上下報仇。”
魏千影眼底湧過煞氣,不自覺的抬高音量:“我隻問你一句,齊笙人在哪裏?”
祝雲天望著他,突然勾起嘴角道:“千影,你變了。從前在你眼裏沒有事情比報仇更重要。”
三言兩語,瞬間猶如無形的手攥住心房。原來,她對於自己,竟是這樣重要麽,甚至到了可以消彌仇恨的地步。
為何這樣。
魏千影神情有些遲疑,隻聽到祝雲天帶著笑意慢慢的說:“其實齊笙不姓齊,應當姓祝。當初是我為了名利和稱霸負了她們母女倆,今日不敢與她相認,也算是自食惡果。”
“我看著她將毒酒遞來的時候,竟然覺得解脫。我這一生做了這樣久的惡人,幹了這樣多的惡事,最後死在親身骨肉手中,大概就叫做罪有應得。”
他說著,劇烈的咳嗽起來,繼而口吐鮮血,麵色如紙,看起來觸目驚心。
他從軟塌上起身,寬大的衣袍下早已形容枯槁,看起來十分怪異。
但就麵容而言,果真和齊笙有幾分相似。
眸色偏淺,下巴尖瘦,連左眼角下方的淚痣都生的一模一樣。
“齊笙被關在後山天牢,殺了我,你便去找她吧。她在等你。”祝雲天說罷,負手而立,平靜的閉上眼。
魏千影不語,最後看祝雲天一眼,轉身出了屋門。
他不必動手,隻須留他在那裏,在生命消散之前,備受良心的煎熬,至死方休。
這是比死亡能帶給他的,更大的折磨。
屋內,祝雲天緩緩睜開眼,無聲歎息。
光線從他身後的窗戶透進來,歸攏在頭頂處,像是天光。
隻是待到天光落盡,便真的能夠得到救贖麽。
清風堂內滿地血腥,顯然剛剛經曆了一場屠殺。
縱使陸遜有意防著魏千影,一路以眼罩蒙住其雙眼,卻沒料到即便這樣,他依舊有法子一路留下記號。
蘇長風隨後領著扶風閣眾尋來,便猶如甕中捉鱉。
清風堂氣數已盡,終是天意。
魏千影施展輕功直往後山,心跳的迅速,連他自己都覺得詫異。
後山風起雲湧,無人知曉會是什麽在那裏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