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日晚間出診的及時,穆秀的父親終是撿回一條命,穆家感謝齊笙不計前嫌相救,對著她客氣了許多。
尤其是穆秀,隔三差五便往齊笙院子裏跑,今個兒拎盒點心,明個兒捧隻烤鴨,殷勤的很。且每回來必要四處張望,有一次終於沉不住氣向齊笙打聽起魏千影。
齊笙不傻,自然看出穆秀的心思。她天性善良,卻曉得有些東西是讓不得的。
於是她挑了眼笑,幽幽道,“你聽沒聽說過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雖然名兒叫穆秀,何必非要攬那大風。做人最講究老實本分,不是你的,強求無用。”
穆秀被戳穿了心思,麵上過不去,便也不再天天往齊笙哪兒跑了。
齊笙看得透徹,倒也落得清閑。
不知不覺已是三月後,入了冬,眼瞧著便是冬至。
江南一帶素來有冬至大如年的說法,本想和魏千影一塊兒過個小年,如今看來,卻是沒法。
齊笙走著夜路,莫名覺得惆悵。
城南謝家的媳婦今個兒生產,從傍晚拖到子夜,好在母子平安,隻是誤了和魏千影的約定。
不過也不打緊,他若去了見不到她人,頂多等一會兒便走了吧,他自有他的去處,犯不著擔心他餓著凍著。或許今日扶風閣真的事務繁忙,他來不了了也說不定。那樣也好,省的她滿心歡喜盡付諸東水。
齊笙和魏千影呆一塊的時候通常抱有這樣的想法,因為不知道兩人什麽時候就會分道揚鑣,所以刻意將一切看的淡淡,最起碼,表麵看起來淡淡。末了的好聚好散總好過用情極深的痛不欲生,她想他未必會娶她,或許會娶那個什麽扶風閣閣主的女兒,戲折子上都是這麽寫的。
到時候她便隻有當個棄婦的命,這太悲慘。所以她尋思著若是何時看苗頭不對,便趕緊抽身離去,尋個普通人嫁了,相夫教子,不在話下。
可如今看著,她似乎連做個棄婦都未必能如願。
天空突然飄起小雪,齊笙抬頭,蒼茫的夜幕中無數晶瑩的雪花紛紛揚揚落下來,且有愈來愈大的趨勢。
都說瑞雪兆豐年,隻是不知道她和魏千影還有沒有來年嗬。
她獨自立在雪中,毫無征兆的紅了眼圈,她也不清楚自己無端的絕望從何而來。
聽人說,其實青蛇也是中意許仙的,但是礙於白蛇,隻能苦苦壓抑心中綺念,一定痛苦的很吧。
她想也是,因為太清醒,清醒的一早便能看到兩人不可能善終,所以時時刻刻愁腸百轉,輾轉反側。好比獨自一人行走在茫茫雪夜,偶一回頭,身邊竟一個可以作伴的人都沒有。
若是沉淪,想來總比清醒要好些。
她歎了口氣,苦笑著繼續趕路,她知道家裏還有大黃在等她。
然而,就在她抬頭看到小路盡頭那一盞孤燈的瞬間,心房仿佛被什麽狠狠地撞了一下。
下一秒,世間萬物,一切都凝固了。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天大地大,隻有她的歸人,緩慢而堅定的向她走來。
魏千影一手執傘一手挑燈,著了黑袍幾欲隱入背後無盡的夜色中,卻將整個人襯托的愈發清俊不凡。
齊笙突然後悔自己不會丹青,否則定要將他這樣好看的樣子畫下來,不知拿到集市上可賣多少銀兩。
魏千影走到她麵前,停下,眼中清涼,似星光璀璨。
他伸手將她拉到傘下,蹙眉問:“怎麽弄的這麽晚。”
齊笙咳嗽一聲,攏了攏袖子沒皮沒臉的笑起來:“唔,子夜賞雪挺有情趣。”
“哦,三更半夜在荒無人煙的小路上賞雪原來是你興趣使然?”
魏千影說著,微微挑了眼角,看的齊笙心中狂跳。
她咽了口唾沫,垂眼答:“……算是吧。”
“那你繼續賞吧。”
“魏千影你……”齊笙恨的牙癢癢,小跑幾步追上他,偏過頭看到他握著傘柄棱角分明的手,莫名有了笑意。
“倒是你,大半夜撐著傘在這荒無人煙之地與我偶遇,莫不是夢遊?”
魏千影淡淡瞥她一眼,不輕不重的“嗯”了一聲。
“嗬,那我真是好運氣。”
“嗯。”
“我原以為你會說看到我淋著雪會心疼。”
“嗯。”
“……”
“別吵,回家了。”魏千影將燈籠換到另一隻手中,不動聲色的握住了齊笙的手。
略高的體溫像是惑人的蠱蟲讓人迷失了方向,然後聽到風雪中,他輕輕的說:“我是挺心疼的。”
齊笙別過頭,看起來像是哭了。
回到家裏,紅燭明滅。
齊笙解了發髻,盤腿坐在床上,任由魏千影在身後,用布輕輕擦幹她被雪打濕的發絲。
屋外不知從哪裏傳來陣陣梅香,冷冷清清,香遠益清。
齊笙突然覺得歲月冗長,巴不得時光就此停駐,莫要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齊笙打起了瞌睡,這才聽到身後人說“好了”,然後扶著她躺下。
魏千影脫下外衣,亦上了床,揮手將那蠟燭熄滅。
今晚,他破天荒的沒有折騰她,隻靜靜將她摟著,似有心事。
黑暗中,他淡淡開口:“明日起扶風閣有要事處理,我可能一段時間來不了。你莫要等我。”
齊笙迷迷糊糊的“嗯”了一聲。
“若我能妥善處理完這件事,今後便不去閣中了,留下陪你。”
“好。”齊笙翻了個身,伸手摟住魏千影的腰,將頭埋在對方胸口,睡意卻是全無。
原來,就算是魏千影,也曾打算著要伴她一生的。
隻可惜,不知道等他知道了真相,還願不願意同她一塊。
怕是不願了吧,自己又在奢望什麽呢。齊笙咬了咬唇,強迫自己睡去。
屋外大雪紛飛,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