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戲 ——
改編自河圖歌曲《第三十八年夏至》
題記:
衰草連橫向晚晴,半城柳色半生笛。枉將綠蠟作紅玉,滿座衣冠無相憶,時光來複去……
引子
民國十三年,正月初一,江南。
隨著第五家夫人一句「我就是要這江南都隨我第五家過喜事!」江南大族第五家和信家就擺起了聯姻的宴席。
於是信家的大小姐信芊芊在二八年華就轟轟烈烈的嫁入了第五家,做了大少奶奶。
江南第五家和信家這不是第一次聯姻,此二家連同姜家都是世代的姻親,若不是這江南再尋不出第四家經商起家的大族,他們可謂是自曹公筆下之後第二個賈史王薛了。
這次聯姻,也是因了信家大小姐正好二八,待嫁的年華,第五家大少爺又剛剛及冠,開始接手家族生意,為以後繼承家族做準備,郎未婚女未嫁,正是聯姻的好時機。
按理說人都怕同行是冤家,都是做江南道的生意起家,這信、姜及第五家不說打的你死我活,也該是老死不相往來,但世事無常,偏偏就這麼巧,這三家祖上發家都是受當時江南道指揮使王昆璉指使。
說起這王昆璉,他也是個妙人兒,怕一家不成,連著支持三家破落戶兒,想來是本著廣撒網的原則,能成一家是一家。
王昆璉是抱著這樣的態度,但這三家祖上原本風光,現在破落了的戶兒可不敢放棄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和則兩利,斗則具敗,這三家一合計,就結了姻親。
也是人的機遇,自那之後三家親如一家,有了王昆璉在背後襯著,沒多久他們就在這江南道混的風生水起。
時至今日,江南道所有做買賣的,沒有不來拜山頭想討口飯吃的。
更有趣的是,民國十二年年末,那曹錕做了賄總統,那王昆璉也不知道哪一代的後人靠拍馬屁做了眾議院議員。
於是這三家收著風聲后一合計,可著勁兒又北上去認了『主子』,雖然那王昆璉的後人混的遠不如現在的他們,但借了曹大總統身邊兒人的這個身份,可是讓他們三家在江南的聲望更是如日中天。 ……
按下這些不提,初一日還沒到,江南各處的商賈連年都未過就早早來到了姑蘇城候著。
第五家和信家過喜事,姜家當然會早早過來幫襯著,先不說同是望族的關係,就說這多年姻親,你是他姑母他是你舅父的,關係亂是亂,但都是親戚。
這喜事又趕在年初這喜慶的日子,說來就算沒有聯姻,他們三家也會早早湊在一起準備過大年,順便好好商討一下來年生意上的事。
三家雖然具在江南,但不在同一座城池,往年都是年前決定在誰家過年,而後就開始決定來年生意的大方向,今年正好有聯姻,就定在第五家一起解決了。
江南商界三大巨頭都在姑蘇了,其他的商賈到底也不敢再留在家過年,不就是奔波一場,跟來年的生意比,少過一次年,少在家享受會熱炕頭倒也無關緊要了。 ……
不理會姑蘇城第五府上的熱鬧,也不理會匯聚在姑蘇城內江南各地商賈的心思。
出了第五府進了上塘河裡,有一艘坊船正在周圍許多護院的防衛下徐徐前行,坊內是三個俊俏的公子哥兒,年歲都不大。
最大的也就是第五家八歲的小少爺第五書睿了,再小一些的,是姜家出了名的神童小少爺姜皓漾,年僅六歲,三字經、百家姓信手拈來,一手顏公楷書讓姜府周圍十里的秀才都羞為讀書人。
而最小的那個瓷娃娃,就是信家最小的少爺了,方才過了五歲的生日,與此次出嫁的信家大小姐一母同出,都是長房主母的子嗣,起名兒信守執,有個小名喚作念念,因年歲太小,周圍的人都念哥兒念哥兒的叫著。
此刻這個瓷娃娃正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眼淚珠子斷線般下落,小巧的鼻頭還耷拉著兩條鼻涕蟲,估計是念哥兒自己也覺得吊著難受,一鄒鼻頭,自己又吸了回去,這讓候在一旁拿著手帕準備給念哥兒拭擦鼻涕的丫鬟一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在一旁關切念哥兒的第五書睿見此接過了丫鬟手裡的手帕,示意丫鬟在一旁候著,自己拿著手帕湊到念哥兒鼻頭下,輕柔道:「念哥兒,用勁出氣。」
念哥兒見是第五家的哥哥,暫住了哭泣,依言擤了鼻子,出息兩下覺得通氣了便又帶著哭聲問第五書睿道:「書睿哥哥,我真的不能隨阿姐嫁到第五家嗎?」
這念哥兒說這話雖有年幼不懂事的地方,卻也不是無的放矢,只因這些年來江南的生意越來越多,信家族長生下念哥兒后也沒時間親近,大夫人也忙些家裡的瑣碎事,諾大的家族,內眷管理起來也端的是不易。
說來算去,當時還未出閣的信家大小姐就將生了一副女娃兒相的念哥兒接到了自己那裡照顧。
四五年來的朝夕相處讓念哥兒和阿姐的感情無比深厚,現在阿姐要嫁到第五家,最不舍的就屬念哥兒了,姊弟兩在來姑蘇的路上也不知道哭過多少次了。
小孩子不懂什麼是婚嫁,只知道阿姐嫁到第五家后就不能常見到阿姐了,於是哭著鬧著也要隨阿姐嫁到第五家,想著這樣就能繼續和阿姐待在一起。
三家的大人也打心眼裡疼這個瓷娃娃,可謂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口裡怕化了,不忍他跟在阿姐邊一個勁兒的哭,哭壞了身子,就讓第五書睿和姜皓漾兩個小哥哥帶著他去姑蘇城裡轉一轉,有護院跟著,倒也不怕他們三個小少爺有甚麼危險。
念哥兒話音剛落,還不等第五書睿想好怎麼開口,在坊內暖爐旁偎著看書的姜皓漾聞言搶了話頭去,抬首輕笑:
「念哥兒又在胡言亂語,你怎能隨芊芊姐嫁到第五家,你是男兒,男兒自當娶妻。」
念哥兒不曾讀書,不懂姜皓漾說的話,但他聽懂了自己不能跟著姐姐嫁到第五家,於是一撇嘴,『哇』的一聲又哭了起來。
第五書睿無奈抬頭剜了姜皓漾一眼,連忙攬過念哥兒替他擦擦淚水輕聲勸著:
「阿爹說了,待芊芊姐和我大哥婚後,不急讓你回臨安信府,你且住在第五府上,做第五府上的少爺,待你何時想回了再回,到那時不止是芊芊姐伴著念哥兒,就連書睿哥哥也陪著你,可好?」
「對對對,皓漾哥哥也會陪著你留下來,念哥兒乖,不哭不哭。」
姜皓漾說來也只是個孩子,不是有意惹哭念哥兒,小孩子好顯擺,剛才沒過腦子脫口而出說完了那句話就後悔了,也意識到方才不能說那話的,於是連忙附和著第五書睿的話勸著念哥兒。
在念哥兒哭的時候,坊船不知不覺間行至一處岔道,是上塘河匯入運河處,進了運河,從另一處岔道出去就是山塘河了。
山塘河旁就是依河而建的山塘街,是姑蘇城最繁華的街市,各類姑蘇名吃都能在這山塘街尋到,最是受外地來客歡迎。
「念哥兒,前面不遠處就是山塘河了,匯入山塘河就到了姑蘇最著名的山塘街,傳聞里是唐代白居易所建。
那裡有糕團兒,有鮮肉月餅,有豆腐乾,有紅豆粥,有酒釀餅,有年糕,有蟹殼黃。一會兒啊,我讓他們靠岸,帶你去吃可好。」見著前方隱約出現的山塘街,第五書睿眼前一亮,連忙開口。
「好啊,好啊,念念謝過書睿哥哥。」
念哥兒畢竟只是個五歲的孩子,哭了這一路腹中難免有些飢餓,口中也有些乾燥,聽到第五書睿說的那些個小吃,便住了哭聲,抹抹眼淚,低頭偷偷咽了一下香涎,糯糯的應道。
第五書睿見此鬆了一口氣,和姜皓漾相視一笑,吩咐掌船的換了水道就往山塘街而去。
正文
壹
公元一九六五年,夏至,江南。
暮色下,晚秋青城裡,衰敗的枯草連著片兒的蔓延出城門,往前,是晴好的傍晚,夕陽灑下,那天邊,是一抹紅伴著兩縷金邊。
目光所及下,石板路盡頭的衰草也隱匿在夕陽下,連同石板路都帶了些許的金燦。
青城雖無名,卻也是江南里藏在柳林中的桃源之一,拋開青灰的建築來,就數這半城的河邊柳色最是引人入勝。
不知從何時起,每至傍晚,總有笛聲自青城的一角傳出,許是這笛聲雖凄悠,卻也和青城有幾分相似的脾性,故此亦沒人去探究笛聲從何處而來,久而久之,笛聲便與青城融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夕陽散去,青城的一角,擦黑餘光下一道跌坐河邊的婆娑身影收起玉笛緩緩起身沿著樹影逐漸消失……
「來福,撿那開好的花兒先往花坊里搬吧,今日無事,早些打烊,你也回去多陪陪你家的妹仔,省的整日里纏著老夫要爹爹。」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眼瞅著事農的鄉里陸續回了青城,三弄巷子里那端花坊掌柜的不禁嘮叨起自傢伙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