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回家

  當長途客車開動的時候，趙寒曉望著外面一點點後退，消失的建築人群，很快就連成一片刷刷地從眼前掠過。那裡面好像也有張志強的臉，他所有的音容笑貌都不斷地飛過眼前，消失在茫茫的車流中。趙寒曉閉上眼睛，想象著心裡有一塊橡皮擦，她用力的一點點把張志強的臉擦掉。從她心裡狠狠的擦掉。她想等到心裡的畫布上一片空白的時候，她就一定會忘了他。

  四個小時的長途客車上，趙寒曉就這樣不停地擦，擦完又想起來了，然後再繼續擦。困了睡著了，醒來繼續擦。等到了她的家鄉的時候，天已經有點黑了。

  拎著行李箱下了車，趙寒曉還挺慶幸沒遇到任何熟人。因為她討厭寒暄，尤其這個時候。走進通往家裡的那個小衚衕，趙寒曉發現臨街的人家都沒開燈。院子的大門上都掛著生鏽的大鐵鎖，院子里雜草叢生，好像很久沒人住了。他們都去了哪裡？忽然間記憶翻騰。

  她記得第一家是一對姓宋的老兩口，有一個大兒子，長的人高馬大，卻瘋瘋癲癲的。據說是曾經愛上過一個姑娘，可家裡人反對，他父親還為此打了他。他很傷心生氣地哭著睡著了，醒來后就傻了。後來吃了一蓋簾豆包撐死了。爸爸媽媽都告訴她，從他家路過的時候要快點走。如果看見他就快跑，因為他可能會發瘋打人。所以那個時候，小孩子們都怕那個傻子。而且也都知道生氣哭的時候不能睡覺，會變成傻子。趙寒曉現在想來，才明白原來他不過就是個太痴情的人。就像《紅樓夢》里的賈寶玉一樣。但賈寶玉後來高歌而去，

  「我所居兮，青梗之峰。我所游兮，鴻蒙太空。誰與我逝兮，吾誰與從？渺渺茫茫兮，歸彼大荒！」

  而這個可憐人卻又魂歸哪裡了？現在自己拋棄了好好的工作，一個人回到這裡，是不是也是個太過痴情的愚人兒？

  第二家好像女主人是要叫她姑奶的，她有個女兒，跟趙寒曉年齡差不多大。小時候總一起玩。那個丫頭像個男孩子，頑皮得很。經常看見她媽媽手裡拿著掃把追著她打。她還總是髒兮兮的，衣服正面穿髒了，再翻過來穿。現在她們一家又去了哪裡呢？

  第三家是一個堂叔，後來聽說是在城裡打工賺了錢就在城裡買了房。趙寒曉記得堂叔結婚的時候，她好像才上二年級。穿著一身紅衣服的堂嬸還給了她一把糖。她很開心的拿去給奶奶吃。是啊，那個時候她還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也走得早，趙寒曉只恍惚記得外公背有點駝，愛喝酒愛罵人，卻從來沒罵過她。後來爺爺奶奶相繼去世了。後來爸爸媽媽突然一下子也都離開了她。爸爸沒有兄弟姐妹，她忽然間就只剩下老姨一個親人了。辭職，跑回家裡，都沒有跟老姨說，趙寒曉覺得好對不起老姨。如果不是老姨收養她，給她足夠的母愛，供她上大學。她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會是什麼樣子。所以，她不能怪李優優，就當是回報老姨吧。更何況李優優還恨她搶了原本只屬於她的母愛。希望張志強是真的愛她，能對她好一點。趙寒曉流著淚苦笑著。

  趙寒曉拎著皮箱一邊走著，一邊回憶著。小時候曾經在衚衕里奔跑，在每家院子里打鬧的場景都一一出現在腦海里。而那些記憶里和藹可親的人們也好像都站在院子里沖著她笑。趙寒曉愣在那裡，忽然覺得很冷，晃了晃腦袋，眼前又變成了一片恐怖的黑暗。每個房間里透過窗戶看進去，都比外面更黑。趙寒曉覺得那裡面似乎都隱藏著非常可怕的東西，隨時會跑出來撲向她。她的心忽然突突的跳，趕緊把臉藏進衣領里，低著頭加快了腳步。

  趙寒曉上次回來還是剛畢業的時候，臨上班之前回來給父母上了墳。老姨夫開車送她回來的，上完墳到家門口轉了一圈就走了。這一轉眼，一年半過去了。

  快走到家門口的時候，發現鄰居還亮著燈。喜出望外想要進去，或許可以借宿一晚上。可是剛要進院子又猶豫了，記得以前是吳叔叔一家住在這，可現在還是嗎？她以前每次回來，都是到家看看就走了。也因為悲傷根本沒注意旁邊還是不是吳叔叔在住。如果不是了怎麼辦？不能吧？如果吳叔叔不住了，誰還能買這農村的房子啊？一個衚衕就剩這一家還有人。可是進去了怎麼說？這大晚上一個人回來了，是不是要被問？她現在的心情真的不想和任何人敘舊，她只想安靜的待一段時間。趙寒曉想了想還是拉著行李箱，往自己家門口走去。

  她家門對面就沒有人家了，是一片樹林，有一條小河從林中穿過。記得小時候每到夏天，就會去河裡抓魚，趟水玩，還會放鴨子。曾經有一次，拿著一本書來放鴨子。結果看的入迷，忘了鴨子，後來丟了一隻，媽媽也沒罵她。想到媽媽，趙寒曉心頭又一酸。天黑下來了，林子看起來非常的陰深可怕。趙寒曉閉上眼睛轉過頭，跑兩步走到家大門前。

  又害怕，天又冷，她哆哆嗦嗦的掏出從離開家的時候就一直帶在身邊的鑰匙想打開大門的鎖。可大門鎖好像銹死了，開了半天沒打開。趙寒曉搓了搓手，一狠心一手拎著皮箱，一手抓著大門，爬上去了。之後把皮箱丟在地上，從大門上跳了過去。還好這老式的大鐵門不是全封閉的那種大黑門。走進院子后，屋門的鎖頭可能因為有屋檐擋著，沒淋雨所以沒銹死，竟然打開了。拎著皮箱走進漆黑的屋子，趙寒曉就急忙去摸燈的開關。燈竟然亮了，十年了村裡沒人斷她家的電，燈泡電線竟也沒腐爛，可屋子裡到處是灰。

  而這個時候趙寒曉想到了很嚴重很實際的問題，屋子裡這麼冷，炕沒燒，沒有電熱毯，沒有被子。父母去世的時候老姨就把父母的衣物和被子一起燒了。她從張璇兒那出來就奔長途汽車站了，根本沒想這些問題，現在怎麼辦？在這冰冷的屋子呆一晚上還不得凍死？要不出去抱柴火？可她家裡那幾畝責任田好像是被老姨包出去了吧？那自然沒有秸稈燒炕，就算是撿樹枝，偷鄰居家柴火也得跳出去啊？趙寒曉愁的在屋子裡亂轉。

  後來她竟然在廚房裡發現了一盒火柴還能用。之後她看見廚房有兩把椅子很破爛，就拿把菜刀把椅子砍了。又翻到兩本書，把椅子腿塞進炕洞里，用火柴把書點著，又用書把木頭點著了。火燒起來的時候，她舒了一口氣，蹲在炕洞那把凍得發麻的手烤暖了站起來一轉身的時候，竟然發現窗戶上印著一張白白的人臉。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