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雙雄對磕
話不投機只管說,生意難做偏要做;
漫天要價硬碰硬,哪管身後事非多。
趙匡胤逃到這千山鎮,聽說案子已破,定他為首犯;並且皇上親自下旨,「隱匿焚燒御勾欄,殺害女樂、軍兵者,九族全誅;拿住兇徒者,千金重賞,官升三級」;全國到處掛有他這個欽犯的畫像,各衙門捕快也在到處布關設卡,明察暗訪;就是一般的江湖人物,也有不少人想捉住他討功請賞,發一筆橫財,弄個小官噹噹;嚇得他整天躲在屋中,白天連大門也不敢出。
上午,趙匡胤見舅母衣衫不整、滿面青腫地從外面回來,大吃一驚。待問及是被一黑臉漢子所打之後,他氣得直跺腳,但自己不便白天在外面出頭,只得把氣憋在胸中。剛才又聽到下人報說,舅舅也被一個黑臉漢打了,更是氣得暴跳如雷。
他正要等天黑后蒙面出外找那黑漢子為舅公、舅母出氣,突然聽到了敲門聲。
趙匡胤見敲門聲急促持久,一直不停,感到異常,又不知來的何人,便從後院越牆出來,隱在樹叢中觀察,待弄清來人就是打舅母、舅公的黑漢子后,心中說道:「黑小子,我正準備今夜找你,你卻送上門來。在自家院中結果你,不擔心張揚出去,真是盼也盼不來的好事。」
趙匡胤心狠手毒,又計謀多端,笑臉裡邊藏奸計,客氣話里隱殺機,鄭恩是個實誠人,又無多少江湖經驗,怎麼能料得到?
趙匡胤將鄭恩引進院,回身關了大門,上了閂,方才問道:「兄弟貴姓,何處謀生?」
鄭恩如實回答:「姓鄭名恩字子明,外號樂子,在盧家店油坊打工混飯吃。」
「我草,一個打工仔,能有多大本事?」趙匡胤一臉輕蔑,冷笑一聲,奚落道:「為人當奴,狗似的聽喝,驢似的幹活,羊似的被宰,可憐啊!」
「憑力氣混飯吃,不偷不搶,天天活動筋骨,頓頓能夠吃飽,有什麼可憐的?以我看,那些金銀多得花不完,還要像老鼠打洞一樣,使出吃奶的勁往錢眼裡鑽,給他祖宗八代招罵名的人,才真可憐呢!」鄭恩針鋒相對地斥道。
「如今誰不往錢眼裡鑽啊?祖宗八代挨點罵算什麼?能掙錢才算有本事嘛!你一面打工,一面做點管閑事生意,不也是為了多掙幾個嗎?不過,可有一點,你得記住:管閑事招子要亮,要認清對象,該管的管,不該管的不要亂管!碰上那些軟弱主,你憑著有一把子力氣,壓他一頭,混頓酒飯吃吃就可以了;不分對象,暈著頭胡亂充愣,弄不好是要丟小命的喲!」趙匡胤以居高臨下指教的口氣威脅著。
鄭恩大笑說道:「老子的脾氣與你說的反個過,遇上軟弱主兒我當孫子,任他打任他罵,任他騎到頭上拉屎撒尿。軟弱人整天受人欺,可憐啊,你給他個欺你的機會兒,讓他找補一點自尊,說不定瘋病就給治好了!可碰上硬頭兒我可要當爺,是生鐵也要把他砸成片片!為什麼?他整天欺侮別人,不知道王二哥貴姓了,這也是一種瘋病,你收拾他一下,壓壓他的狂,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收斂一點,就會少許多災禍,說到底,這也是為他好啊!你說是不是?專揀軟的捏,那是老太太吃柿子,不是大男人乾的活!」
「聽你這口氣,這『狗肉』『雪桃』生意是一定要做的了?」趙匡胤見鄭恩並不把他放在眼裡,開口奚落,掖了袍子下擺,先找動手的由頭。
鄭恩找來的目的就是打架,也在找茬,說話自然帶刺:「當然,這兩樣生意利大!」
「你是買是賣?」
「我先買后賣!」
「買價多少?」
「老子不喜啰嗦。不論貨多貨少,都是一文錢任找!」
「那麼賣價呢?」
「雪桃十兩銀子一個!」
「狗肉呢?」
「用鼻子聞一聞,十兩銀,往嘴唇上抹一抹,二十兩!」
「那要吃一口呢?」
「吃一口,一百兩;吃兩口,一千兩!」終歸是打架,鄭恩暈著頭只管順嘴胡說。
「你乾脆當強盜去吧!」趙匡胤眼中冒了火。
「這可是你家的規矩:價錢自已想定多少定多少,別人不想買也得買!你家用這規矩跟別人做生意,我怎麼不能以這規矩跟你家做生意呢?請問天下有這個理嗎?」
「這生意大,本錢也大!」趙匡胤軟中帶硬。
「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鄭恩笑回道。
「不怕瓷器硬,鑽頭擰斷了?」趙匡胤奚落道。
「鑽頭擰斷指頭戳!」
「斷胳膊斷腿不好受吧?」
「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鄭恩針尖對麥芒。
趙匡胤冷笑一聲,便想動手,轉而心中思忖道:「他能打敗舅舅、舅母,看來本領不弱。我且先顯點功夫給他看看,探探深淺再說。」
他想到此走到牆邊,深吸一口氣,揚起右臂,功運指端,對準牆上的一塊青磚,猛然一抓,那塊牢牢砌在牆上的青磚脫縫而出。
「手中金子,至少要有這麼大一塊!」趙匡胤手托磚塊,向鄭恩炫耀地說道。
鄭恩笑了笑,假裝提鞋,抬起左腳往檐下的一個石礅上踏了一腳,那個石礅便裂成了幾塊。
鄭恩揀起一塊,拿在手中說道:「像這麼大一塊不行嗎?若嫌太大,沒法花,我給你變成零錢!」邊說邊一掌拍去,那小臉盆大的一塊花崗石便變成了大大小小的碎塊。
趙匡胤驚得張嘴合不住,臉本來就是紅的,此刻陡然加深,變成了死豬肝似的黑紫顏色。
他帶鄭恩走進客廳,脫下長衫,氣運雙腳,就在鋪著青磚的地上來回走了幾步,好像在尋找掛衣服的地方。
只見他腳步落處,大方磚塊塊碎裂下陷。
趙匡胤以為這功夫能鎮住鄭恩,那知鄭恩彎腰俯身,把客廳上水桶粗的一根柱子倒抱而起,向趙匡胤叫道:「來來來,放這石礅上正好!」
柱子往上一頂,房梁「咯嚓嚓」直響,整座房頂直晃蕩。
「請用茶!」
趙匡胤趁鄭恩撅著屁股,抓起桌上的茶杯,運氣向鄭恩後腦勺飛去。
「正忙呢!」
鄭恩聞得風聲,就如腦後長眼,抬腿一個后踢,那茶杯倒飛回去,又穩穩落在了案上。
趙匡胤心中「咯登」一聲,狂傲之氣陡然減了下來。
力氣巨大者一般都稍欠靈敏,而鄭恩力大無窮,又反應如此靈敏,並且在手抱柱子的同時還能用腳把握力度,控制茶杯落回案上,其內功究竟深厚到什麼程度,趙匡胤是不敢揣測的。
他父親趙弘殷在朝中做著殿前禁軍都指揮,其武功在諸將中也算名列前茅,他得父親親傳,又曾多次上少林寺尋訪名師,武功不在父親之下,卻與這黑小子還差一大截。此人若在軍中,豈不是無敵良將?如今亂世,有武力就是草頭王。我在家做下大案,仕途再難有望,若能將他攏絡,就是佔山為王,豈不也是衝鋒陷陣的一條好狗嗎?」
趙匡胤想到此處,忙將原來替舅舅、舅母出氣的殺人之心迅速壓下,把佩服、愛慕、誠懇的笑容調到臉上,抱拳施禮向鄭恩叫道:「哈哈哈哈——兄弟請住手!兄弟請住手!在下領教了!領教了!」
鄭恩放下樑柱,拍拍手,笑說道:「怎麼不放?這石礅被樑柱蓋著,上面一點灰塵也沒有,不會髒了你的衣服!」
趙匡胤明知鄭恩清楚他是不得不服輸,但仍然做作出一副豪爽真誠的氣派,滿臉堆笑說道:「我與鄭兄一見如故,試試深淺!果然深不可測,令人欽佩!」邊說邊端凳沏茶,請鄭恩上座。
伸手不打笑臉人,鄭恩見趙匡胤客氣起來,也便客氣地問道:「請問姓氏!」
「趙匡胤!」
「你說話不像當地人啊!」
「家住汴京。」
「到這裡打工來了?」
「看我像打工的嗎?」趙匡胤大笑。
「穿戴不大像!我猜猜——是杜二公請的護院吧?護院也是打工么,都是給別人幹活混飯吃!杜二公這人不地道,對你也好不到哪裡去。怎麼樣,能吃飽嗎?別跟這號欺壓良善的惡霸幹了!我看你也有把力氣,要不,介紹你也到盧家店油坊掄大鎚去?」
鄭恩誤以為趙匡胤是杜二公雇的幫手,真心勸他莫要為虎作倀,趙匡胤聽著卻全是奚落。但他此刻一心要拉攏鄭恩,只能把辣椒當糖豆舔,臉上還是笑呵呵的:「兄弟一身本領,志向可不夠高啊!怎麼老想著給人打工,就沒想到也噹噹人上人,騎馬坐轎,讓人侍奉著嗎?」
鄭恩大笑說:「這我可真沒想過!那轎子小棺材似的,四面不透氣,坐在上面一顛一顛的,有自己走路舒坦嗎?再說,提茶壺的、端尿盆的、扇扇子的,那麼多人前呼後擁的鬧鬧著,呵呵,還不煩也把人給煩死了!」
趙匡胤笑著搖頭道:「你沒享過那富貴福,品不出那富貴滋味兒!」
「你怎麼知道我沒享過富貴福?咱雞鴨魚肉全嘗過,包子胡辣湯都喝過,高梁酒咱也喝過好多次,沒球什麼稀奇!」鄭恩梗著脖子頂他。
趙匡胤見鄭恩想發火,急忙解釋說:「為兄的話並非僅指吃吃喝喝,意思是說兄弟一身本領,應該有更遠大的前程!如今為人打工,是大材小用,太可惜了!」
「老子除了下力,什麼也不會,也不懂,不打工幹什麼?掏包搶劫,討飯賣屁股嗎?我給老闆打工,老闆管我吃飯,誰也不欠誰的,有什麼可惜的?」鄭恩還是梗著脖子頂。
趙匡胤長到這十八歲,除了他爹,還沒人敢這樣戧他,但此刻對鄭恩打又打不過,還想拉攏為已所用,只能把火壓住。
他見轉圈說不清,只能直來,說道:「兄弟,你還是沒理解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說,你有這一身本領,如果尋到門路,投靠合適,弄個官噹噹是很容易的!要不,你跟著哥們!哥們認識朝中大官很多,先給你介紹介紹,弄個班頭噹噹?怎麼樣?」
「是見了縣官磕頭,見了百姓仰臉;下鄉搜刮百姓,回去與上司分成的那一號嗎?」鄭恩冷笑著問他。
「只要跟對人,表現好,升職會很快的!」趙匡胤當他是嫌官小,急忙許願。
「有多快?」
「這看你怎麼幹了!如果你懂得揣摸頭兒心思,看頭兒眼色行事;處處想頭兒所想,急頭兒所急,忠心耿耿為頭兒做事;再知道一年三節給頭兒送禮,搞好關係,三五年弄個在品的迪功郎、保義郎什麼的不是難事!有了官職,就可謀差;有了好差使,就有了權力;有了權力,那發財就會很容易。撈著銀子,用銀子開路,就會再升更大的官,得到更大的權力;有了更大的權力,就能撈到更多的銀子,謀到更大的官;如此雪球似的滾——」
趙匡胤還沒說完,鄭恩已經大怒起來:「滾你娘的蛋!當官的哪有好東西?整天吃喝玩樂,欺壓百姓,我看見他們就想揍!你竟然讓老子去鑽營?你把老子當什麼人了?老子管閑事不是訛錢訛官的,你少**啰嗦,出手吧!」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俠義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