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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地頭蛇之妒

  嫉妒是人心蔓延的荒草,是銷蝕人性和健康的毒藥。

  面對父親趙弘殷的循循誘導,趙匡胤早已明白。待父親問時,他幾乎是想也沒想,便張口答道:「龍椅只是個椅子,和平常椅子功能一樣,不是佛祖的蓮花台!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不論是誰,只要能搶到手裡就行!」

  見父親笑逐顏開,他進一步發揮道:「這個世界上的人,就如叢林里的野獸,誰強誰就是王。官場上,你官高一級,說話就算數;社會上,你拳頭硬,別人才服你!哪些天賜富貴的話,不過是忽悠人逆來順受而已!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趙弘殷聽得哈哈大笑,站起身,慈愛地撫著他的肩頭,誇讚道:「像你這小小年紀,已經能夠明白到這一層,確實自古少有!我為有這樣一個聰慧多智、爭勝好強的兒子感到自豪!」

  就從哪一刻起,趙匡胤的意識深處產生了質的飛躍。他不再只與弟弟妹妹爭多爭少,而開始與社會上的世家子弟比低比高;他不再滿足於一次打架的勝負,開始了汴京城少年霸主身份的打造;他不在沉溺於那得到某匹好馬、某個好女人等一類具體的慾望追求,而是把當最大的官,掌最大的權作為了畢生的奮鬥目標。他開始明白,有了權勢,一切都會如探囊取物,手到擒來。

  當不了天上龍,就先當一條地頭蛇吧!他認為,喻為地頭蛇的一方霸主與象徵「龍」的帝王地位是最相似的,只不過一個地盤小一些,一個地盤大一些罷了。

  可是,此刻,面對龍椅,他呆住了,他被極度的自卑擊懵了!

  這一把雖說不會比金鑾殿上的那把好,雖說這樣的只供皇帝專坐的椅子皇宮中各宮各殿還有很多,但是僅這一把,價值恐怕已經是萬兩白銀了!

  「我操,我家的全部金銀珠寶怕是還不夠買一把這樣的椅子吧?加上房產,加上地產,加上舅家的、姨家的,所有近親的財產全部集中一起,又能買幾把呢?」

  他突然明白過來,苦笑了一下:「一把也買不了,半把也買不了!因為沒人敢私做,沒人敢私賣,也沒人敢私買!『龍』代表天子,其圖案是皇帝的專用,平民百姓的椅子上只能雕牛雕馬雕狗,雕龍便是殺頭之罪!它不是錢能買的,銀子再多也是買不到的,也是不能買的,只能靠強勢去奪取!它是身份的象徵,是權力的象徵。誰坐上誰就會權力絕頂,高貴絕頂,福祿絕頂,聰明絕頂!誰坐上誰就可以將天下財富歸自已所有,就可以選取天下美女供自已玩弄,就可以選天下珍品作自已的特供;就會人人敬仰,人人崇拜,萬民稱頌,千古留名!」

  一股嫉妒之情油然而生。

  嫉妒是銷蝕人性和健康的毒藥。

  趙匡胤的嫉妒是在媽媽有了弟弟趙匡義的時候便開始膨脹起來的。

  「讓弟弟先吃!」

  「讓弟弟先喝!」

  「讓弟弟先玩!」

  「讓弟弟先坐!」

  「你是大哥,應該讓著他!」

  「你比他大,和他爭搶什麼?」

  ……

  這樣的呵斥,經常在他耳邊鴰噪,他煩死了,恨死了!

  他恨弟弟,便恃強凌弱,常常揍得趙匡義咧著大嘴哭嚎,但卻總是換來父母更厲害的訓斥,甚至怒罵。

  他覺得弟弟簡直就是個強盜,搶走了一份本來完全屬於他的福利,結束了他在家中天馬行空,獨來獨往的好日子。

  他總是糾纏不休,討要「公道」,與弟弟、妹妹們競爭、攀比,不達目的,便撒潑哭鬧。甚至蓄意報復,設絆子,讓弟弟妹妹跌倒;騙弟弟妹妹,讓他們把事情弄錯、弄糟;甚至將與弟弟妹妹共有,但只不過弟弟妹妹們也喜歡的東西悄悄毀壞,以解心頭之氣。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心理越來越偏執,總認為自己能力非凡,理應在任何人之上,有人妨礙了他,他就會糾纏不休,並且自認為受到了不能寬容的「不公」待遇。

  此刻,面對與皇帝劉承祐實在的,又是巨大的,不可逾越的差距,他心中本就偏執的嫉妒心理猶如脫軌的跑車,一頭衝下了懸崖,「轟隆」一聲,化為熊熊大火,在胸中燃燒起來。

  「我草,劉承祐何德何能?論武,掂不動槍舞不動刀,走路得有人扶著;論文,寫不來詩,做不成文,批個奏摺名字也是別人代簽的。一個長到十八歲的男子漢,還是老媽李皇后、老舅李業的提線木偶!聽說老爹將死,傳他龍椅,嚇得舌頭伸出二寸半,不敢前去。老媽、老舅好說歹勸,方敢入宮。面對老爹傳位遺囑,竟然伏地大哭:『爹呀,爹你若是死了,教做兒子的怎生好啊!』我草,如此毫無主見,懦弱無能的廢人,竟然將這尊貴的龍椅獨坐,這就是天理嗎?」

  與皇帝劉承祐的比較,擊碎了趙匡胤地頭蛇的狂傲。他自卑得無地自容:我自以為我家的房屋已夠豪華,可比起無能的劉承祐偶而來玩一玩的御勾欄,簡直就是個貧民窟;我自以為家中的銀子已經夠多,可比起劉承祐囊括天下財富歸已所有的闊綽,簡直就像一個叫花子;我自以為我的紅木椅子花了二十多兩白銀,應該是汴京城最好的,可比起這張龍椅,那就是一堆爛柴禾;我自以為我振臂一呼,便會有幾十個哥們來到,可比起皇帝劉承祐,那是一個響屁也不如的啊!

  他看著這把椅子,也想起了父親。父親每天一大早掛在嘴上,無比自豪的所謂「上朝」,原來就是到這樣的椅子面前,給劉承祐這樣的草包「磕頭」的!

  他不敢想象,他從小心目中最大的官,在全家面前、在下屬面前,無比威嚴的父親把頭伏在地上,把屁股蹶到天上,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的低賤模樣!

  心中父親形象的坍塌,更使他妒火中燒。他感到一陣羞辱,憤恨得渾身顫抖。他只覺那把椅子上的雕龍都活了起來,正向他張牙舞爪。他惡狠狠地對龍椅踢了兩腳,還不解恨,又跳上去雙腳踩踏著。

  「我草,還真怪結實哦!」他惡作劇地大叫著。

  石守信和王審琦只顧東張西望地到處看稀罕,並沒有注意到趙匡胤情緒的變化。

  王審琦聽到趙匡胤喊叫,回頭白了一眼,心裡說道:「那椅子全是上等黃楊木,又是頂尖木匠傾心打造,能會不結實嗎?你這欣賞角度也太低了!」

  石守信正在觀看牆上的裝飾,聽到趙匡胤喊叫,只斜眼瞄了瞄,心裡話:「那椅子渾身是寶,每一處都是藝術精品,豈能用民間木墩結實不結實來評價嗎?你老大平時眼高於頂,怎麼這會兒欣賞能力如此淺薄?」

  趙匡胤見二人沒有反應,感到好失落,只得叫道:「唉,你倆過來!」

  「大哥,有什麼吩咐?」王審琦跑過來問。

  「這是什麼?當床他嫌小,當座又太大!」趙匡胤跳下龍椅,用腳尖指點著,裝作迷糊地貶損著。

  「有靠背,有座面,有椅圈,是個椅子啊!只不過特大了些!」石守信不明白趙匡胤怎麼連椅子也不認識了。

  「三尺多寬,還只是大些嗎?誰的屁股有這麼肥啊?」趙匡胤奚落道。

  「當然是皇上了!這麼貴重的座位,別人誰個坐得起啊!」石守信輕輕地撫摸著龍椅的靠背,羨慕地說道。

  「這兩旁綉墩呢?」趙匡胤繼續問道。

  「應該是大臣坐的。」王審琦按按一個綉墩,想坐又不敢坐地說。

  石守信說:「那不一定,也可能是陪伴皇上的妃子們坐的。」

  王審琦一邊摳摸著龍椅上一顆明珠,一邊辯道:「皇上是來聽歌看舞玩美女的,會帶妃子嗎?真是不懂!」

  石守信一邊推開王審琦的手,制止他亂摳亂摸,一邊訓道:「你沒見街上的勾欄院門口,都停放好多轎子,許多人是帶著夫人、小姐一齊去的嗎!」

  「你剛才不是說,御勾欄是皇上專用的,和民間的勾欄不一樣嗎?」王審琦只是想看看那顆明珠嵌得結實不結實,並沒有毀壞的意思,被石守信阻止,心中不樂,開口頂撞道。

  趙匡胤明知故問,目的是挑起一場奚落貶損龍椅的牢騷,以泄心中嫉恨之火,沒料到二個傻逼不但不給配合,反流露羨慕的神色。他心中嫉恨難以緩解,只憋得臉青脖子粗:

  「好了!別爭了!知道這是皇帝的專座龍椅、只有大臣能坐的綉墩就行了!」趙匡胤制止了二人的爭論,轉而指指兩邊牆上的鐘、鼓,明知故問地說道:「那東西兩廊懸挂的鐘、鼓是幹什麼用的?」

  「東廊懸的,是龍鳳鼓;西廊吊的,是景陽鍾。我聽人傳說,因皇上不定時前來,特設此鍾、鼓傳報。皇上來到,鍾、鼓敲動,女樂們便上樓侍候。我聽說,出場的全是國內外大腕兒。隨便一個小配角,去到民間勾欄,票價也得翻七八十來個過兒!可惜,我們沒那資格享受啊!」石守信羨慕地說。

  「聽說南唐進貢來的那個無價寶和掌上珠,長得迷死人啊!歌唱得好,舞也跳得好,一次出場就是上千兩白銀,並且皇上高興起來,隨便賞的都是國庫珍寶。聽說,一個小太監求無價寶在扇子上籤了個名,那扇子拍賣了二千兩銀子耶!咱要也能讓她不管在什麼東西上隨便簽個名,那還不發了?」王審琦說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在你臉上籤個名,保准賣錢多!」石守信玩笑說。

  王審琦並不覺得不好意思:「行啊,只要她給簽,我就這輩子不洗臉。我用臉賺錢,誰看一眼給兩文,一天也能收入個十兩八兩銀子!」

  「只可惜,怕是咱這輩子也是難有那資格的呀!」石守信慨嘆道。

  「你們認作高貴的,我給予貶損;你們以為不能做的,我偏要做做!」這是一般人抬高自己的方法,也是趙匡胤刻意的炒作。

  趙匡胤見王審琦和石守信都陷入了深深的自卑之中,一笑說道:「不就讓戲子簽個名嘛,這有什麼難的?守信,你去撞鐘!審琦,你去擂鼓!我在龍椅上坐坐,看看那些女樂來是不來?」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變態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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