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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冊:借琴之人

  「將軍,萬萬不可啊!若是我們出城相迎,那便正中了敵軍的下懷,而擎州易守難攻,我們斷然不可失了這個優勢啊!」

  擎州守將的眉目陰沉如水,他那緊握的拳頭狠狠的轟在牆頭的青磚上,青磚便就應聲碎裂成渣,四下飛濺。

  只是軍師之言在擎州守將的耳邊迴響,句句在理,在他的心裡亦如明鏡。不過堂堂七尺男兒軀,又豈能久忍於敵軍的挑釁!

  「好,本將軍就看他們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擎州守將俯視而下,望著黑壓壓一片的中洲大軍,正如火如荼的操練著。他的血性在沸騰,而怒火中燒,也就只能強忍著。

  忍一時,風平浪也靜。

  「少主,守城的敵軍好像不為所動啊!」

  葉無央抬眸,眺望著擎州大開的城門,等候許久的他,卻是沒有見到一個兵甲的出現。葉無央驅動身下的戰馬來到塗陌的身側,言語之中有些失望。

  「葉無央,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性子太過於急躁了,你就不能沉穩一點嗎?」

  演軍操練的事宜安排好了之後,陳有才便來到了葉無央的身旁,開口說道。

  這一陣的下來,陳有才的額頭上也是密集了一層汗珠兒,口鼻間喘息著一股粗氣。

  「擎州易守難攻,倘若他們敢出城,今日就是擎州城破之日。這虛虛實實之間,他們難以捉摸,想要鬆懈,卻是不敢鬆懈。」

  塗陌輕笑了一聲,他之意本就不在擎州,擾擎州,只是不想讓擎州有空閑之餘,派出援軍罷了。

  烽火連天,戰火連營。

  女子之命如斗米,

  男兒之命似草芥。

  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悲哀。

  「陳有才,葉無央,聽令!」

  戰爭的無情無義,塗陌卻不是那心懷蒼生的人。

  「少主。」

  陳有才,葉無央正色,拱手道。

  「在擎州城外演軍半月,半月之後,開始洋裝攻城。若是你們聽見翼州城破的消息之後,立即全軍撤退,一刻也不能停留。」

  塗陌凝眉而望,擎州城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伸手便可得,只是塗陌意不在此,他是斷然不會辜負了荒天笑送的那一份大禮。至於北漠白畫伸來的援手,塗陌也會欣然接受。

  突然,一隻有些涼意的手,緊緊的握住了塗陌。那股涼意也逐漸變成了火熱,洛青衣眉眼含黛,她未語,只是和塗陌相視一笑。

  這是他們兩人的心照不宣。

  「是,少主。」

  陳有才,葉無央恭聲領命。

  「只是這漫漫征途,又是遙遙無期,看不見盡頭,又望不著邊際。我們皆是普通人,只是想要安穩而活,安定而過罷了。」

  塗陌悠然一嘆,話語幽幽,他的意欲逍遙,恐是會正如葉無涯所說,那千絲萬縷的因果,斬不斷,欲還亂。

  「有我。」

  洛青衣溫柔一笑,緊握住的手,未曾拿開過。

  有這麼一副場景。擎州城外,兩軍的對壘,殺伐氣掩天,喊殺聲驚天。在那無數張悍不畏死的面孔下,在那倒下了還能站起來的鐵軀下,有兩道身影,男的身著一襲素衣,女的身著一襲青衣,他們相依相偎,這場戰火於鮮血的澆灌,從而盛開的花朵,在他們的腳下綻放!

  在他們的抬手間,正指點著江山。

  是那麼的從容不迫。

  「城破,人亡。城不破,人也亡。誰不想活著,好好的活著。」

  塗陌反手緊緊的握住了洛青衣,他一顆道心淡然的使然,只是身在亂世,也讓塗陌不由得悲嘆。

  亂世中的江湖,真的沒有什麼可以炫耀的,亦或是年少無知不可悲罷了。

  大旗獵獵,大軍矗立昂首,風過無痕,吹動著塗陌等人的衣擺,也在撩撥著中洲大軍那一顆顆戰意的高昂。

  夏過秋來,大地的碧綠明知枯黃將來,正蓬勃的吐翠。

  依山傍水之間,兩條河流的交匯之處,一顆枯枝泛黃的古樹紮根於此。樹皮的褶皺,那年輪的不現,若是細心,便能感受渺渺的歲月。

  古樹下,一座草廬前,一位眉須雪白的老和尚枯坐於蒲團之上。老和尚雙手相合,閉目,已是入定了許久。

  而滿是碎石的河邊,一個小和尚正在打水,他僧袍的衣擺上,有點點的水漬。

  這裡偏安一偶,遠離紅塵喧囂,沒有風景如畫,卻能潛心修我佛。

  「師傅,水缸的水滿了。」

  不知來回挑水了多少次的小和尚,見水缸已滿,便就放下了肩上的扁擔。他雙手合實,來到了老和尚的身側。

  每日水缸的水都會打滿,而第二天的清晨,水缸之中又會滴水不剩。

  小和尚便就日日打水。

  年復了一年。

  「莫嘆,你可知為師為什麼只在你頭上烙下八個結疤,而不是九個。」

  老和尚未曾睜眼。

  「回師傅。你曾講過,我佛心之所善,要摒棄了七情六慾。在七情六慾之中,善要存心,餓要分辨,情之所託,恨之所明。而這便就去了四,剩下的九戒徒兒深知,只是不知徒兒頭上為何只有八戒?」

  莫嘆躬身說道。在他的彎腰時,莫嘆頭上三行排列整齊的戒疤,卻是少了一個。

  「除了你說的四點,為師便要你心中含有愛,心繫大愛,才能心繫天下蒼生。我們師徒本就是順天而生,應天而活,需在這戰亂之中出掉亂世禍根,渡一人成仙。只是為師年事已高,大限將至,我生於古樹下,也就散於古樹下。坐化於此,亦是命數。」

  老和尚似久坐的枯木,不曾動過分毫。

  「徒兒謹記師傅教誨,只是徒兒不知,那成仙之人需要徒兒如何去渡?」

  坐化,也就只是在這個世界死去,在另一個世界而活。對比,在莫嘆的心裡並沒有過大的波動。

  此去伴佛,便是心之所想。

  「不知,不說。那成仙之人,便需要你自己去感悟,自己去渡。莫嘆,記住了,雙眼見到不一定就是真實的,用心去體會,該渡何人,又該如何去渡!」

  老和尚道。「莫嘆,你可還記得,十年前被仇家追殺來此的那一對母女?」

  「徒兒記得。」

  莫嘆回道。

  「十年前你所借出去的琴,你也該去拿回來了。水缸也滿了,你便就此離去吧,這座草廬,這顆古樹,也就留於有緣人吧。」

  老和尚的話語一落,便就睜開了緊閉的雙眸,他伸出手,輕輕的握住了莫嘆,也就是在這觸碰之間,老和尚的僧袍卻是無風自動,他眉眼開笑,他的身體如枯木逢春,由老和尚變成了一個小和尚,只是輕握的手不曾放開。

  「為師去也。」

  老和尚嘴角噙笑,他盤坐的身軀騰空了,一陣風的拂過,很輕柔,似溫手拂面,卻是吹散了老和尚的身體。

  風過,老和尚的身體化成了一股黃沙,圍繞著小和尚轉了一圈后,便就隱沒在了那顆古樹之下。

  了無聲息,又了無痕迹。

  一顆散發著金光的舍利從空中飄浮而落在了莫嘆的手心,也就是在幾個呼吸間,金光散去,舍利也就黯淡無光了。

  「師傅,一路走好。」

  莫嘆把舍利放進了懷裡,便下跪於古樹旁,行了三跪九拜之禮。是啊,四海本為家,有需要我的地方,就是我的歸屬。

  這座草廬,這顆古樹,便就留於那有緣人吧。

  「師傅,徒兒走了。」

  莫嘆起身,他走了,此去遙遙無期,此行漫無目的。只是那所借之琴,又落於了何處,莫嘆不知。

  在莫嘆的身後,草廬,古樹失去了蹤影,他越行越遠,懷中的舍利涼了,他的心卻是火熱。

  他於亂世之中綻放,亦如鮮血黎明之中的花朵。

  他渡人,人亦渡他。

  無人與我立黃昏,無人問我粥可溫。

  無人與我念熄燈,無人與我書半生。

  無人陪我夜已深,我人與我把酒分。

  無人陪我相思淚,無人夢我與前塵。

  無人陪我顧星辰,無人醒我茶已冷。

  無人聽我述衷腸,無人解我心頭夢。

  回首向來蕭瑟處,無人等在燈火闌珊處。

  東土。

  掛上了一層層白綾的東土王庭,莊嚴肅穆一片,太監宮女們身著素槁,他們皆是雙腿跪於殿前,匍匐於殿前。

  文武百官,身著官服,頭系白絲帶,彎腰站立於殿前。

  宮中侍衛,他們腰間彎刀出鞘,刀尖指天,寒芒耀眼,他們垂首頓足,神色悲愴。

  弦樂的吹奏,動人心弦,那是一股股瀰漫的悲涼。

  東土之王,劇毒入骨,毒素侵心,一切藥物不可治。白簾的層層落下,那跪於床邊的雪如煙早已泣不成聲,化作了淚人。

  東土之王薨落了,一個傲世天下的女子逝去了,一個時代也就隨之落幕了。

  「母王!」

  雪如煙的聲音沙啞了,她的衣袖早已濕潤,臉色的蒼白,雪如煙的雙手發白,緊緊的捏住紫色金邊的衣角。

  「墨闕叔叔走了,母王也走了,這天下,也再無如煙可以傾心之人,也在無可以陪如煙共度黃昏之人。」

  酒可以溫,茶可以再煮。只是這人終,卻不能再活。

  「墨家,對,還有墨家。」

  高興也就只存了片刻。墨家的傀儡機關術,可以讓人復活,而復活后的母王卻就只能是一個人任人操控的傀儡罷了。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對於東土之王的高傲,又怎會讓雪如煙如此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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