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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冊:同是天涯淪落人

  風蕭蕭兮,易水寒。

  「老師,正如你所說,王權之下,無親情。」

  西域王庭後花園內,北涼亭身著一襲白衣,和靜安居士相對而坐,年少的鬼影,垂著雙手,安靜的站立於一旁,緊閉著雙眸。

  「葉的落下,是風的無情,亦或者是樹的不挽留?王上如此做,無可厚非,西域能否有未來,就在於少主和你弟弟的兩人身上,成王敗寇之下,或許少主早已看清,只是一直在容忍,保留罷了。」

  靜安居士面容的祥和,指尖的輕撫,從遠處的百花叢中,攝取了一朵血色牡丹,握於指尖,放於了鼻下輕嗅。

  「斬不斷,欲還亂。十年之中,毫無音訊的北涼羽,卻是被我父王突然召回,這其中所表露的,無疑便是手足相殘,卻又不能弒父奪位!」

  血色牡丹,美的妖艷,美的驚心動魄。北涼亭搖了搖頭,嘴邊有些苦澀,雖是下定了決心,卻是不知該從何處落下手中的刀。

  心亂如麻,又想快刀斬了亂麻。中洲局勢未定,武帝城又顯露而出,南荒,東土自顧不暇,唯有北漠,一如既往。

  可是,又能否藉助北漠之手?

  「手足相殘,不足為奇。弒父奪位,也有先例,少主若是在此事上優柔寡斷,怕是只會被迫封王,為諸侯,安身一方。」

  靜安居士的左手指尖,輕輕的拔掉了血色牡丹的花瓣,放在了石桌之上。花美味香,也就只能任由人的擺布。

  花,開於盛世,可供人消遣,賞心悅目。若是盛於亂世,也就只能被無情的踐踏,至到面目全非,猙獰可怖。

  「我能在萬人廝殺的疆場上,運籌帷幄。也有讓西域開疆拓土之心,只是人非草木,又孰能無情。」

  若是斷絕一切,這人於獸,又有何分別。北涼亭始終過不了那一道坎,十五年前,身患重病的北涼亭,是在西域之王,和北涼羽的悉心照顧之下,日益好轉。

  那溫馨的畫面,和身穿金黃蟒袍,都是北涼亭想要的得到。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情,若是摒除了,少主或許會身居高位,只是會失去很多東西。比如,相識滿天下,知交無一人。」

  血色牡丹只剩下了花蕊,被靜安居士丟在了腳下。她伸出雙手,撥動著花瓣,擺放出了一個圖案,不規則,有些紊亂。

  「登臨王位,俯瞰眾生,孤家寡人。多年以後,我也希望,懷裡有愛人,身旁有老友,身後有忠心!」

  不切實際的空談,只是紙上談兵,吹之欲破。面對靜安居士,北涼亭可以敞開心扉,那由鏡花水月構築的虛幻夢境,只是存於心中。

  空中樓閣,遙不可及。

  「少主可知,老身以花瓣為基,所擺出的是何圖?」

  靜安居士放下了雙手,面帶笑容的問道。

  「學生不知,還請老師明示。」

  花瓣圖乃四不像,顛倒翻轉,北涼亭蹙眉,仔細的端詳了一番,卻是沒有瞧出個所以然來。

  「少主的心亂了,看什麼都糊塗。這是一副江山社稷圖,不止囊括了五方。武帝城疆土之廣,苗疆地域之闊,少主腳下的路,還很長啊,少了羈絆,萬千屍骸,皆可為少主鋪出一條帝路。」

  花瓣圖的擺放,暗含地域,若是野心之人,只需一眼。靜安居士伸手,抓起了石桌上的花瓣,輕輕的揚在了空中。

  「老師所言,學生又怎會不知。如果要去爭霸天下,就必須要手握西域王權。難道就真的只有弒父奪位一途了嗎?」

  北涼亭苦笑不已,這一步若是踏出,身後將背負深淵,背水一戰。

  這一問,問出了心底的悲涼。

  「西域只是少主的墊腳石,武帝城才是少主爭霸天下的關鍵。」

  世人皆知,王權富貴,享不盡的榮華。只是那背後的凄涼,又有幾人得知。

  不入王權,難登大堂,一入王權,身不由己。

  此中之事,靜安居士唯有一嘆,她左右不了北涼亭的思想,也就只有儘力輔佐罷了。

  「幽幽帝王位,悲悲人間情!」

  北涼亭抬了抬手,站立於一旁的鬼影便躬身於他的身側,靜候著吩咐。

  「鬼影,你去一趟絕無涯,召回夜羽吧。」

  語罷。北涼亭便閉目不言,雙手緊握成拳,手背上道道青筋的凸起,他眼角的淚光閃爍,淌過兩行無情淚。

  戲子無情,青樓女子無義!

  「是,少主。」

  鬼影領命,躬身退出了涼亭。亭內,北涼亭沉默不語,靜安居士伸出雙手,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美酒。

  「少主可酣暢淋漓的大醉一場。」

  酒香四溢,鑽入口鼻,沁人心脾。北涼亭睜開雙眸,眼眸內有些紅,他伸手拿起酒壺,一仰頭,便灌入了口中。

  酒中烈火的滾燙,燃燒了他的胸膛,驅散了他的苦悶,磨滅了他的悲涼!

  酒中醉卧笑,自在樂逍遙。

  人使我無情義,那,便就孤家寡人殺天下!

  南荒。

  北武王府。

  亭台樓閣,小橋水榭,一處木亭,爬滿了綠油油的藤蔓,荒天憐喝退了侍女,便就獨自一人坐於木亭之中,下顎倚著手臂,雙眸有些出神。

  一個時辰,就這樣靜靜的趴坐著,面容時憂,時怒,時哀,時悲………

  「願你三冬暖,願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安然無恙。」

  被下令禁足,荒天憐是一隻囚鳥,是被關於籠中的金絲雀。任由她的掙扎,也就只是無濟於事,無一人能救她於水火,她心中之所想,心中之所念,無非便只是水中之倒月,鏡中之殘影。

  「再過十日,我就便要遠嫁中洲,嫁於塗陌為妻,你我再無緣分。我王上伯伯已經昭告了天下,我不希望你做任何的傻事。」

  中洲的聘禮,已於今日送到了北武王府內。奇珍異寶,琳琅滿目,金銀珠寶,數不勝數,綾羅綢緞,堆積了一整個的廂房。

  「若是再來打擾,我便下令斬了你們。」

  怔怔出神的荒天憐,耳邊聽聞著由遠而近的腳步聲,蹙眉皺鼻,厲聲厲語。

  「小妹,你這是連我也要斬嗎?」

  腳步的頓住,一聲輕柔,荒天笑面帶微笑,雙手橫抱於胸前。「你就在南荒的時日已經不多了,我會多抽些時間出來,多陪陪你。完全陌生的中洲,你可莫要耍些小脾氣,若是受了委屈,可是沒人幫你的。等我穩固了南荒的局勢,我便前往中洲,迎接你回家。」

  荒天笑伸手,理順了荒天憐被風吹的有些凌亂的青絲。

  事已定局,改變不了,也就只能曲線救之。

  「大哥,我知道的,你和父王,還有王上伯伯,都是迫不得已,他們,逼的太緊了些。」

  荒天憐不笨,相互的利用之間,她也就成為了南荒,中洲聯姻的籌碼。

  荒天憐是如此,塗陌亦是如此。

  同是天涯淪落人,同病相連之。

  「大哥,你可以告訴我,塗陌是怎樣的一個人嗎?」

  塗陌,這個未來的夫君,也聽聞過市井的傳聞,荒天憐卻都是一笑置之。她轉過身,抬頭,雙眸有些好奇。

  「出類拔萃,人中龍鳳。」

  荒天笑蹙眉,目光幽幽,抬眼看向了遠方。雖是不喜塗陌,他卻是也不得不承認了這一點,能入他眼眸之人,皆有庸人存之。

  月下的把酒言歡,讓荒天笑記憶深刻。

  「呵呵……能得到大哥稱讚的人,我倒是也不那麼討厭了。」

  荒天憐抿嘴一笑,只是眼眸深處的一縷憂傷,道盡她心中的悲涼。

  「小妹,在我面前不用強顏歡笑的,即使天下人與我為敵,我都不懼,你,一直都是我的小妹。」

  荒天笑坐於一旁的木凳之上,他伸手從懷裡拿出一封書信,遞給了荒天憐。

  「這是什麼?」

  荒天憐伸手接過書信,問道。

  「小妹啊,你長大了。」

  看著荒天憐眼角的淚光,和她強裝的鎮定自若,荒天笑心中唯有一嘆,一個人的突然改變,勢必會在大起大落之中。

  「這是我給塗陌的一封信,在你們新婚之時,我就不去了,你把信交於塗陌便可。」

  荒天笑的嘴角邊,一直微笑著,他指尖撥動著拇指上的扳指,有一股怒火,有一股衝動,想要立即兵發於中洲。

  他很想,卻是不能,不敢。

  「大哥,我知道了。」

  荒天憐一笑,把書信放於了懷中,面色突然有些凝重的說道。「大哥,小妹能求你一件事嗎?再十日之後,若是有人阻攔迎親隊伍,你能否保下他?」

  荒天憐目露期盼,目光楚楚。

  「我不喜歡他,我可以救下他,但是小妹,你絕對不要和她見面。」

  荒天笑收斂了臉上的笑容,陰沉了下來。聯姻之事,他雖然不同意,卻是不能被毀。

  「好,大哥,我答應你。」

  荒天憐終是忍不住了,臉頰淌過兩行清淚,她低頭輕聲的哭泣著,有情人相對,卻是不能相望,相擁,相守,這世間的悲哀,莫過於此了。

  面不能見,便就訣別了,相忘於風塵。

  「小妹,讓你受委屈了。」

  荒天笑抬起的手,終是放了下來,握掌成拳,緊緊的握著,指尖嵌入了掌心,他卻是渾然不知,他不知該如何的去安慰。

  木亭之中,安靜了下來,只有微風的拂面而過,和荒天憐的低聲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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