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隋陳 第七十八章 隱秘
楊長林把楊建的屍體放倒在椅子上,突然聽見了楊明的腳步聲在院子外面。
楊長林走出屋子,看見匆忙跑來的楊明,開口問:「怎麼了?」
楊明緊皺眉頭道:「出乎咱們意料了,前院來人傳你父王的旨意。」
「這不是很正常嗎?」
「你父親的旨意,傳給你的。」
楊長林眼眸呆住了。
前院里,王子府里所有的人都已經被綁了起來,正在這時突然一個太監率領一隊士兵趕到,最前面的太監卻是讓二王子接旨。
這些人對於大王子的人就像一點也看不見一樣,只在等著楊長林趕到。
不一會兒,楊長林就趕到了前院,率先跪下接旨,除了阿福有些不太情願,其他幾人紛紛跪下,只有楊明一人還在調查楊建的那些信紙,那些密報。
「王上詔曰:著令二王子楊長林,速速來紫寧宮覲見,護衛二王子歸國的幾位江湖義士可隨同覲見,候在宮外即可。」
太監說完以後,快速走過來攙扶起楊長林,滿臉諂笑道:「二王子,王上已經知道你回國了,趕緊去紫寧宮吧。」
楊長林還在最初的驚訝之中,為何父王會知道自己這時在大哥府上。
「二王子……二王子……」太監又輕輕呼喚幾聲。
「啊,哦對對,敢問這位公公,父王是直接下旨到這裡?」楊長林彷彿突然醒來一樣,揉揉眉心,只感覺現實似乎都在欺騙自己。
太監又笑了幾聲:「二王子,這你讓老奴怎麼跟你說呢?反正是就這旨意,二王子趕快過去吧。」
楊長林站起身來點了點頭,扭頭看見裴瑜等人。
裴瑜也站了起來走到楊長林身邊,低聲說道:「沒關係,不是說了我們可以一同去么?我們陪著你。」
楊長林點了點頭,又跟那太監說:「我們馬上就去。」
太監笑眯眯地道:「王上說速速來。」
楊長林嘖一聲,嘆了口氣,直接跟幾人抱了抱拳,一起往王宮走去。
此時在後院里,楊明把楊建的屍體放到一邊,然後翻閱起桌子上的那些書卷。
每翻閱一本,楊明臉上的表情就凝重一些,直到翻到了那封楊建寫好的信。
「十月十九,前幾日知道周平先生做的那些事,真是令人膽戰心驚。」
「我和二弟都是他的學生,他卻能打著為我好的名義,安排那麼多人去截殺二弟。為了我好?還不是怕二弟當上世子以後,對他這當年的老師不是十分看重?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的人,為什麼還要糾結這種事情。」
楊明再翻開下面的紙張。
「這兩天看了些許以往的諸位祖宗傳記,發現一個很明顯的事情。」
「自打文王以後,除了繼任王位者,竟然沒有一個王子活下來,可是整個隋國的所有人似乎都不覺得這事奇怪。而且諸多橫死,為什麼,為什麼那些史官也不覺得奇怪?這麼多年沒人調查么?」
再翻開下一張紙。
「神武四年,起居郎馮守平橫死。康華兩年,起居郎高斯橫死……」
「我錯了,不是沒人調查過,應該是調查過的人……都死了。」
「是誰殺了他們?又為了什麼殺了他們?」
「王室血脈後面,到底藏了些什麼啊?」
楊明拿著最後一張沒寫完的,有些吃驚。
「這個問題,不知道怎麼解決,如果最後還找不到問題在哪裡的話,我就先行自盡,只盼著長林能活下去……」
這張甚至字跡未乾,楊建就被楊長林親手殺死。
另一邊是楊建統計的列代隋王們的飯食記錄。
從文王到當今的隋王,每一個人的偏好飯食,竟然全部相同!
楊明只覺得脖頸後面突然一涼,一股冷氣從尾椎骨直衝後腦勺。
「唉……」
一聲嘆息響起,嚇得楊明趕緊退後幾步,緊貼牆壁,所有感官都在瘋狂交互信息。
一個心跳聲逐漸響了起來,就在這個屋子的大樑上!
楊明往側旁走了幾步,再抬頭看去,就看見一個黑衣公子哥坐在樑上,手旁有一把劍。
男子不算帥氣,卻氣宇軒昂,似乎久處高位,一身真氣令沖陽後期的楊明都覺得深不可測。
「您是……?」楊明雙手慢慢想搭在自己左腰上面的刀劍上。
「為什麼要看這些呢?」男子跳下房梁,走到書桌前,翻看著楊建留下來的一堆文稿,以及桌子上的幾本傳記。
楊明被男子的氣息壓制的不能動彈,似乎只要自己一動,下一秒就要死了。
男子只笑,笑了一會兒以後開口道。
「我叫常清河,是鴉衛的指揮使。」
……
隋國的王宮與宋國王宮,陳國王宮相比算不上華貴,卻依舊是幾人從來沒有見過的地方。
一路上仍然有積雪,偶爾碰見幾個宮女侍衛太監,也都對前面的太監行禮,口稱鄭公公。
王宮有前三后四左二右三共十二宮殿組成,除了正殿用來上朝,正殿旁邊是隋王休息的景泰宮,之後則是用來祭祀典禮的禮殿。
而隋王讓楊長林去的紫寧宮,是在整個王城偏左一點的地方,本是一位妃子的宮室。妃子死後隋王懷舊,就住到了紫寧宮裡,已經很多年沒換過居所了。
一路上阿福時不時地嘖嘖兩聲,每走一步似乎都在感嘆。
蒲慶齡見前面的鄭公公沒有管他,就跟阿福小聲聊了起來。
「你以前不是當兵的么?見過王宮沒?」
「見過倒是見過,沒見過這樣式的啊。以前見的要麼華貴,要麼古樸,哪兒有這麼素雅的王宮?就連宮女兒都不是那麼好看。」阿福小聲叨咕著。
裴瑜皺下眉頭:「慎言,在這裡不要亂說話。」
阿福趕緊閉上嘴,又小聲跟蒲慶齡說:「你看,就不能說話吧,還勾我讓我挨罵。」
蒲慶齡瞠目結舌,正要反駁的時候卻看見了那高高的匾額。
金框藍底,上面寫著金色的三個大字。
「紫寧宮」
鄭公公站在前面,笑眯眯地轉過來,開口對楊長林說道:「殿下,王上沒說讓您這些朋友都見駕,您自己去吧。」
楊長林一路上心很亂,根本沒有思考什麼,此時也毫無思考就要進去。
裴瑜心頭突然有點不祥,立刻開口道:「要是有需要幫忙的,一定要叫師兄。」
楊長林愣了一愣,顯然是沒想去見自己父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轉而笑了起來。
「放心,諸位,我先去了。」
楊長林說完,就走進了高大的宮門。
走進以後,是一片廣闊如廣場一般的院落,前面一路樓梯,粗略一看不用數,就知道大概有六十四階。六十四階石質台階鋪向最上面的宮殿,下面則是相同材料的底座,宮殿後方,才是一些宮女休息所在,廚房茅廁一類。
楊長林第一步踏上台階的時候,突然愣了一下。
他知道哪裡不對勁了。
為什麼,紫寧宮沒有別人呢?
按理來說,隨侍太監,宮女,侍衛,總要有一些的啊,可是在紫寧宮裡,卻什麼也看不見。
風雪變的更加狂暴,疾風卷著楊長林,似乎要把他拽到台階下面。
楊長林略微運氣,身上真氣已經攆走了風和雪花,再抬腳,懷揣著疑問以及親手殺了大哥的愧疚走上台階。
此時已經快到正午十分,天氣卻變的異常昏暗,雪花更是帶給所有人一種不祥的氣氛。楊長林越走近殿門,越覺得心中不得安寧。
終於,走到了檐下,面前是一扇鐵木做的門,門上有糊添了銀料的紙,就算是吹刀子,屋裡面也不會有嘩啦嘩啦的響聲。
楊長林抬手,輕輕敲門。
篤篤篤。
敲門聲音在安靜的紫寧宮內傳了很遠,似乎還有迴音一般。
「進來。」
楊長林面上愧疚越深,父王年歲已經大了,還不知道能不能接受自己兄長被殺的事實。
「孩兒遵命。」楊長林推開木門,很快進來以後又轉身關上。
屋內空間並不是很大,畢竟這宮殿只是給妃子居住。兩旁各有五根撐起房子的柱子,上面掛著不同的東西。
一些中草藥和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楊長林心中想著,嘴裡高聲說道:「稟報父王,孩兒楊長林前來覲見。」
屋內沒有太監,因此只能自己稟報。再仔細看一看,似乎連記載隋王日常的起居郎也沒有。
「過來吧。」
屋子正中央靠著后牆的地方是一張可以躺下四人的床,上面蒙著明黃的紗,床邊都點燃著蠟燭,裡面似乎躺著自己的父王。
楊長林趕快幾步走到床前,跪下叩首。
「我的兒,咱們父子,有多長時間沒見過了?」
楊長林跪在床前大約一丈左右的地方,細細思考一下,開口道:「回稟父王,已有十年了。」
「在陳國過的好么?那邊有凳子,坐上說話。」
「喏。」楊長林坐到了床邊的凳子上,只是隋王沒有主動掀開帘子,他就不能掀開跟隋王說話。
「回稟父王……」
「父子交談,哪兒來的回稟回稟的。直接說就是了,你還怕誰記你個大逆不道?」
楊長林笑了笑,這種洒脫勁,果然是自己的父王不錯。
「在陳國過的還好啊,跟李玉那小子,就是陳國王子,跟那小子成天在揚州鬥智斗勇,不過孩兒可沒有輸過。每次都給他氣的跟什麼似的……」
楊長林說著自己這些年在陳國的境遇,說到有趣處還能聽見隋王呵呵笑幾聲,不一會兒,隋王笑的太多,劇烈地咳嗽起來。
「父王,您沒事吧?」楊長林準備掀開帘子進去,哪怕用真氣舒緩舒緩自己父親的身體也是好的。
「沒事,沒事,人老了都是這樣。」
楊長林又驀然想到自己親手殺掉的兄長,愣了一下,父親已經不再咳嗽了,也就沒有掀開帘子了。
「這次父王一意孤行要打陳國,怕是把你害慘了吧?」帘子里的隋王似乎有些自嘲。
「不是的,父王雄才大略,這次攻打陳國,至少已經能夠把我大隋當年失去的土地佔回來,再經營個幾代,整個南境只怕都會是我隋國疆土。」
「呵呵呵呵……」帘子里的隋王又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后說道:「你的武功練的怎麼樣了?」
「父王,孩兒已經凝元中期了,已經打通了十七個氣穴,只差一絲就能到凝元後期了。」楊長林提到修為這件事,還是頗為自豪的。
「是修鍊的我給你的功法么?」
「是的。」
「那功法很難……這麼多年了,我還是頭一次見有能修鍊到凝元的,以往的王子們都是到了鑄骨就是頂頭了。」
楊長林覺得父王這樣說有些不合禮制,不過管他呢,就自己父子二人私下裡說話,還能讓外人臭罵一頓不成?
「父王知道,你把楊建給殺了……」隋王說出了楊長林心中一直打鼓的原因。
「不過,父王不怪你,是他要先殺你的,若是你任由兄長打殺,我國世子豈不是要成一個不仁不義之輩?」
楊長林眼角泌出淚水,點了點頭,也開始為自己的大哥哭了起來。
「別哭了,別哭了,從今天起,你就是我隋國世子。」隋王似乎要坐起身子,坐了一半又開口問道:「你說,我給我定個什麼謚號比較好?」
楊長林覺得悲愴又好笑:「父王,哪兒有自己給自己定謚號的,不過您想要什麼,我給你封什麼就是了。」
隋王似乎沒聽見一般自言自語:「武?太過於大了,又沒有開疆拓土,只是收回了本就屬於我們的地方。」
「厲?我也沒那麼兇殘啊。」
「泰?國富民強?可是我主要建功又不是在國內的建設上……」
楊長林也在思考著,突然開口道:「不如就叫興。」
「興?興!興這個字好,就用這個,就用這個。」
隋王遞出來一封密旨,楊長林剛要打開,就發現自己父親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帘子似乎被一股狂暴的風吹開,露出自己父王的樣貌。
清瘦的身姿,一身金黃龍袍,再往上看,則是一臉腐爛的肉塊,甚至還滴落著黃色的膿水。
「隋興王,這個興是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