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洪穀主的目的
當晚,月朗星稀。離雪倚窗,看著夜空許久。淡霜一直守在門外,時而抬著獨眼掃過來,眼中多是銳利打量的神色,離雪便暗自歎了口氣,物是人非,不過如此。
今天在窯場內,她故意說那些入了窯了玄鐵不能用,自然是為了減少玄鐵的數量。從再見洪虎開始,離雪心中便一直有疑惑在心頭盤旋,且不說她現在變了模樣,洪虎如何一眼認得,也不說玄鐵一般人除了焚夜那般有運氣的,哪能這麽輕易得到,單單重逢時,插在樵夫背上的飛刀,便讓離雪一眼認出,正是當日在紫琉鎮內,那個想要殺焚夜的乞丐所使出的暗器是一模一樣的飛魚小刀。
知道洪虎有異,卻又棲身他人掌控之下,離雪唯有裝作聽信了他與淡霜的話,任他們顛倒黑白,聽信焚夜要謀反。其實,他與淡霜所說的話裏,是真中摻假,假中摻真。
墨玉將林楚寒當成供品,送與新皇是真。
焚夜是在她改姓與改頭換麵後才對她好,也是真。
興許,淡霜現在這模樣,也真是拜紅伶所賜。
離雪自嘲笑了一下,之前在虎嘯莊內,洪虎還曾讓她對焚夜多加了解,現在卻正好利用她的了解,讓她以為中了圈套,信了他們的話,認定焚夜的所為,卻沒想到,她也有自己的觀察力。
與焚夜相處那些時日裏,那人雖然對皇上不敬,也曾對炎祺動過手,卻沒真正傷了他們。離雪便知道,焚夜在心底還是將他們當做是親人。血溶於水,何來長久的恩怨情仇?
隻是,現在焚夜下落不明,她又受製於人,她隻能當做傀儡,為洪虎來溶煉玄鐵。巷外傳來更夫敲更的聲音,離雪回過神,關上窗回到桌子邊,桌子上已經擺了些藥料、硫磺類的東西,這些自然隻是為了掩人耳目,她拿出放在一起的尖刀,又放置好可以密封住腥味的藥壺在手腕下方,深吸了一口氣。
還有五塊玄鐵,真要溶煉,她把血放完了都不夠,所幸她找了借口,說玄鐵每天隻能溶煉一塊來拖延時間。這些玄鐵都是洪虎從宮內偷出來的,現在她應在離皇城不遠的地方,隻要發現玄鐵被盜,焚夜查到她的下落,便指日可待。
隻是,前提是焚夜現在還好好的。
離雪又歎了口氣,突然想起之前他曾說過,讓自己不要再歎氣的。焚夜,你若再不來,我便連你的話都會忘了。她苦笑一下,心頭酸澀,手中尖刀用力,白晰的手腕上便出現一道腥紅大口,血一流出,便都順著手肋滴落到藥壺內。
等到一壺將滿,離雪頭隻覺眩暈,她找出剪好的碎布條包紮好傷口,再塞好壺塞,然後灑了點硫磺在上麵。接著,又仔細聞了聞,覺得聞不出血腥味了,才放下心,癱座在椅子上輕輕喘息著。
焚夜,你可要快些來救我。離雪忙完這一切,一手按著傷口,突然覺得天旋地轉,眼前有些迷糊,雙手一垂,全身力氣便都被抽走了似的,身子從椅子上掉到冰冷的地麵,恍惚中,隻看見有人溫柔眉眼遠遠靠近。
焚夜。她想伸出手,卻覺得那張熟悉的麵孔觸不可及,心中一痛,整個世界便黑暗一片。
室內燭火輕晃,一道人影已經由屋頂翩然而下。
蒼衣翻落,焚夜悄無聲息快步上前,雙眸如水,劍眉緊鎖,彎下腰將離雪從地上抱起來放到床上,又從懷中拿出個藥瓶,為她解開綁傷口的衫帶,一看見傷口,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一指長的刀口,在無暇的肌膚上太過明顯,讓他為她上藥的指尖都輕顫了幾下。
隨後,他又為她重新綁好傷口。見她呼吸平穩,焚夜緊抿的嘴角終於鬆懈了一點。
“傻瓜。”他不無自責地緊閉上眼,落下一個淺吻在她的額間。聽到外麵有聲音傳來,他眼中暴戾驟現,卻又稍縱即逝,小不忍則亂大謀,老頭子再三派人盯著他,不讓他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此時,離雪在這裏身不由己,用血來溶煉玄鐵,他卻隻能暗中眼睜睜看著。一隻手收攏成拳,指甲深入掌心,卻不及心痛,最終,拳頭緩緩鬆開,他將手扶上她憔悴的臉頰,戀戀不舍道:“等我。”說完,身形一動,便已從屋內消失。
下一刻,房門便被人由外推開。
燈火獨留了桌上一盞,室內一片暗黃,來人小心收著腳,慢慢靠近桌子。
突然,一聲清喝響起,“你在做什麽?”
淡霜伸向桌麵的手止在半空,她抬頭,就見離雪已經自床上起身,半倚靠著床榻,紫眸在燭火下暗自閃光,猶如碎金。
“洪盟主急於救焚夜於執迷不悟,催我過來看看熔煉玄鐵的東西有沒有準備好。”她垂手於身側,安靜如同聽話的木偶,機械答道。
“我自然已經準備好了火引。”離雪挑起自己的發絲,輕輕梳理了幾下,隨後掃了眼淡霜,見她還屋內,便有些不悅道:“天一破曉,我們就去火窯處,但現在我累了,要先休息。”
“是。”淡霜的眼皮搭拉下來,遮住獨眼中的殺意,她慢慢退出房間,又將門帶上。
等到她出去了,離雪又兀自在床上,呆愣愣看著燭火,一隻手卻自動輕扶在另一隻手臂上的傷口處。剛剛她隻是暈了一陣,很快便醒了過來,焚夜的出現讓她以為還在夢中,便更不願意睜開眼睛,生怕一張開眼,夢便醒了。
他還是要她等麽?離雪嘴邊笑容淺若止水,他不願她參於進來的事情,她卻被拉扯了進來,事情發展到現在,她卻還是連個解釋都沒有聽到,自那次分開,她為他牽腸掛肚,他卻隻是這樣偷偷來看她一眼。她想知道焚夜現在倒底是處在哪個立場,雅園是來做什麽的,紅伶是來做什麽,他是否恨墨家,若她不是銀發紫眸的離雪,他是否會對她好。
可她現在卻隻有等。等他來救她出去,或等洪虎主動放了她。她現在還是刀俎上的魚肉,依然還是任人宰割的命運。
燭火燒至蠟盡,亮光漸弱,最終屋內一片昏暗。離雪便一直靠在床頭,直至晨曉破窗,才慢騰騰下了床,自己換了身衣裳。五指穿過長袖時,視線劃過自己受傷的手臂,才覺得傷口已經不痛,興許是昨晚焚夜的藥有奇效,也興許是麻木了。
她便又笑了一下,嘴邊笑容一直掛著,生怕這笑容一停,淚便下來。
“小姐。”門外傳來淡霜冷漠的催促聲,“洪盟主在等你。”
離雪再看一眼鏡中的自己,自認再無半點紕漏,才抱著藥壺,打開房門。
“洪盟主在飯廳等你。”淡霜的聲音裏沒半點情緒,隻是恭敬低頭說道。
“我去馬車裏等吧,心裏事太多,吃不下。”離雪看了眼淡霜,見她沒有異議,便率先抱著藥壺上了馬車。
有了離雪的血為引,玄鐵果然很快便熔化成鐵水。連接幾天,剩下的玄鐵都熔化完成,一幫鐵匠也在那裏就地錘煉短戟。隻是離雪設計兵器看上去是短戟,卻暗藏能伸縮自如的一柄長矛,且精巧細致,等到模型出來時,洪虎在窯場看到樣品,難得心情愉悅,坐在草亭內邀離雪一同賞茶。
“弟妹,往後有什麽打算?”洪虎見她最近更加沉默,雙眼打量她,又說道:“近日弟妹太過操勞,臉色不佳,等這批兵器鑄好,我還是先送你去虎嘯莊休養一下。”
“離氏本是先祖禦賜的樂師頭銜,我雖然隻會木琴,恐怕還是要到宮裏去了度餘生。”離雪看了眼擺在麵前的上好花茶,淺抿了一小口。溶煉玄鐵讓她失血昏迷過幾次,前些天大夫來看她時,她知已經掩蓋不了,便大方告知了洪虎,洪虎連連稱奇,說她是奇人,他也試過用常人的血去祭玄鐵,玄鐵卻毫不溶化半分,原來要離氏族人的血才有用。
離雪淺笑,不覺得這是值得炫耀的事情。
“可現在天下不太平,你到宮中恐怕還沒有在虎嘯莊內安全。”洪虎皺眉勸她,“不如你先去虎嘯莊內,到時候我再把焚兄弟綁去見你。到時候,我就把他交給你,任你處置。”說完,一拍大腿,“就這麽辦。”
離雪不禁莞爾一笑,許久沒見洪虎這般豪爽模樣,此番再見他大力一拍,便想起焚夜被他拍得挺直背,一臉苦悶的神情。
笑容又是一止,她望著被泡開的花瓣,看了眼洪虎,“洪盟主,你當初說過,最怕被牽扯,現在你可是想要脫身也脫不了幹係了,倒底是為何,突然轉變了想法?”
“我若說是因為焚兄弟呢?”洪虎正色看她,“為兄弟兩肋插刀,不是為兄該做的事情嗎?”
“你不是為了他。”離雪搖了搖頭,“你是為了你自己。”
洪虎的神色陡然陰鬱,他沉眸盯著她,一語不發時,以往爽朗的形容早就不複,隻有陰沉相隨的銳利之勢平地拔起。
“弟妹這麽說可是有根據?”許久,他大笑兩聲,反問道。
“叫弟妹怕是不妥啊。”離雪款款站起身,一旁的淡霜想要向前一步,洪虎伸手製止,“七王爺,從一開始,你與焚夜相識,都隻是為了拉他入夥而已,但卻沒想到,他表麵上對皇上恨之入骨,卻並沒有謀反之心,所以,你隻能與他結為義兄弟,暗中卻一邊招兵賣馬,與外敵勾結,明裏以盟主之名,招集江湖人士為你賣命。”
“現在皇上壽辰在即,你預計趁這個機會起兵,原想先殺了炎祺,先讓朝內自亂陣腳,卻被焚夜橫插一手救了,等你發現這一點後,便想到要置焚夜於死地。”離雪向洪虎彎腰施禮,“不知道我猜的對不對?”
“我之前就向焚夜說過,你是個聰慧過人的女子。”洪虎端坐在椅子上,坦然道:“你是從什麽時候知道我是七王爺的?”
“剛開始並不知道,來火窯時,有人想向你行官禮被你阻止,那時,我便猜測,你應有另一個宮中人的身份。”離雪說道:“又聯想到焚夜說過的七王爺,和你說不清楚的來曆,便大膽聯想了一下。”
“知道我的身份,為何現在要挑明,現在我有你的兵器圖紙在手,玄鐵又已溶化,你對我已沒有其它利用價值,不怕我現在殺了你?”洪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