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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彌天大謊 第六十二章:人間事

  是夜。

  高杉倚在牆上,躲在一處極為偏僻的巷子里。

  紫紅色的血液不斷從他的身體里流出,順著冰涼的石牆流到沙地上,發出「嗤嗤」的腐蝕聲。

  高杉張大著嘴,喉嚨中發出「嗬嗬」的喘氣聲,就像一個破舊的風箱。他的身體如同一個滿是傷痕的布娃娃,其上各種恐怖的傷口也隨時會要了他的命。

  可他連呼痛的資格都沒有。

  他的意識已經完全渙散,沒有了任何的思維能力。腦海中如同灌滿了漿糊,靈魂也只剩下了支離破碎的殘片。

  於是,有人輕輕走到他的身前。

  那人張開嘴,似乎說了什麼。但高杉已經完全聽不到了。

  緊接著,那人的手便刺穿了高杉的胸膛,將一顆散發著甜膩氣味的紫色心臟取出。

  …………

  千舟是被嚇醒的。

  或許是昨晚的睡前運動實在太過刺激,千舟做夢了。

  他夢見自己從極高處掉下,不斷加速。在此期間千舟想盡了一切辦法,卻依然沒有減緩自己下落的趨勢。

  就在千舟打算認命的時候,突然颳起了一陣風。

  風把千舟倒吹起來,千舟就發現自己越飛越高,直到最後飄出了大氣層外。

  然後千舟就被嚇醒了,嘴裡還念叨著:「不飛了,不飛了,這輩子都不飛了。」

  等千舟回過神來,才發現外面的天光已經大亮了。

  清晨的空氣還沒有熱起來,從窗外吹來的風還帶著絲絲的涼意——若是能再濕潤一些就更好了。

  千舟對著鏡子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形象,穿上衣服,把頭髮梳好。

  從外表來看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只是眉眼間的倦色怎麼都掩藏不住。

  除此之外,昨天造成的傷口現在還隱隱作痛。

  千舟用侍女打來的水洗了把臉,推開門走了出去。

  千舟到達大廳的時候剛好趕上早餐,其他人都已經到了。

  姜青晗打量了他一眼:「今天沒到中午,你竟然已經起來了。」

  千舟抽了抽嘴角:「不要把那兩次當常態,那是事出有因。」

  姜青晗笑了笑,不再打趣他。

  姜玄策和裴行也跟著笑了起來。

  「老師。」坐在主位上的昔年輕輕地和千舟打了聲招呼。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呼吸也極為虛弱。

  「昔年你怎麼了?身體沒事吧?」千舟看著昔年蒼白到透明的皮膚,心底不由得生出幾分憐意。

  「昨晚有些發燒,現在已經沒事了。」昔年輕輕搖搖頭。

  千舟對此持保留態度。

  就在眾人喝粥的時候,千舟突然站了起來。

  「怎麼了?」

  「我好像感覺到一個熟人。」千舟說道。

  千舟走到大門前,便看見一個鬚髮皆白的道人撐著拐走,步履蹣跚地走來。

  看到千舟,道人先是睜大渾濁的眼睛,停頓了一會才恍然大悟一般地說道:「原來是小居士啊。這裡是否就是所謂先知的居所?」

  千舟點點頭。

  「那太好了。」道人長舒了一口氣,取下身上的一個布包遞給千舟,「還勞煩小居士轉交了。」

  千舟打開布包,裡面是一塊紫色的面具。

  「本來還有一隻手的。」道人補充道,「可惜在劍下毀了。」

  「道長這面具是怎麼來的?」千舟認識這東西,桑夏曾在他面前亮出來過。

  「也沒什麼不好說的……」

  把時間推回昨晚。

  桑夏逆著穹灣的河水,向上游不斷泅渡。直至跑出相當遠的距離才從河水中鑽出。

  「該死。」桑夏爬上岸,將蓄積在喉嚨里的血塊吐出。

  他的身上有著大量灼傷的痕迹,焦黑的傷口形成了一層厚厚的碳殼。裂開的口子里有黃色的膿液流出。

  而他右肩上的怪手萎靡地垂下,只剩下了三根指頭。

  可突然他又大笑起來:「有趣,有趣。沒想到……」

  他的話還沒說完,又從喉嚨里噴出一口血來。

  「不行,傷的太重了,需要補充。」

  就在這時,他發現了一處人家。

  輕而易舉地把牆壁推倒,桑夏的肩上的怪手在一家三口驚恐的目光中拉長,依次刺入三人的身體。

  僅僅幾個呼吸的時間,現場就只剩下了三具乾屍。

  「咚。」這是木桶跌在地上的聲音。

  桑夏順著聲音望去,一個拿著手杖的道人站在那裡,桶中的水灑了一地。

  當道人從手杖中抽出劍時,桑夏也把面具貼在了臉上。

  …………

  「大概就是這樣吧。」道人輕描淡寫地提了幾句,沒有細說的意思,「既然東西我已經送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千舟叫住了道人,「道長,你快死了。」

  與初見時不同。雖然當時道人已顯老態,可鬚髮皆黑,一雙眸子雖然清苦,但依稀可以看見燃燒的火焰。

  可現在呢?

  道人傴僂著身子,頭髮乾枯而蒼白,一雙眼睛渾濁而迷離。就連行走都需要拄著拐杖。

  更微弱的是道人體內的源質。

  在千舟的感知中,道人的源質就像一縷隨時會被風熄滅的火苗,已經到了燃無可燃的地步。

  無論如何道人活不過今天。

  道人輕輕地點點頭:「我當然知道,其實我早在七十年前就不應該留戀這個世界了。」

  千舟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躊躇了一會才開口:「或許還有些其他辦法。」

  「不用了。」道人笑著搖了搖頭,「生死自有定數。若是小居士有心,晚些時候來幫我斂了這具殘軀便是。報酬的話,我身無長物,只剩了這一把劍而已。」

  說完,道人眯起眼睛,步履蹣跚地走了。

  望著道人走遠,千舟彈了彈手指,將一小塊水晶貼在了道人的衣服上。

  「命數?那種東西根本不存在。」

  …………

  千舟回到大廳,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下把面具取了出來。

  「這是?」姜玄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把面具拿在手上。

  千舟靠在椅子上,嘆了口氣:「說是恩賜也好,是詛咒也罷。歸根到底不過是高位存在權柄和源質結晶的邊角料。要我說的話叫【餌料】更為恰當些。」

  面具通體成紫色,有一種金屬的質感。可捏在手上卻異常輕盈,彷彿沒有重量。面具上也沒有修飾的花紋,只是草草地挖了兩隻眼睛了事。怎麼看都透露出一股粗製濫造的意味。

  但事實上,這幅面具的存在感相當強烈。在超凡者的眼裡簡直就像是水泥地上的百元大鈔一樣顯眼。

  「簡直就像在說『我在這兒』一樣,似乎生怕別人注意不到。」姜玄策捏著自己的下巴說道。

  「認得出材料嗎?」姜玄策把面具遞給裴行。

  「不行。」裴行搖了搖頭,「性質很奇怪,不是現世的材料。十有八九來自深淵。」

  「先收起來吧,等有時間你們再研究。不過我覺得,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面具已經不重要了。」千舟又嘆了口氣。他發現自己嘆氣的頻率似乎越來越高了。

  雖然沒有證據,但千舟覺得安然鬧到現在,背後人的目的十有八九已經達到了。就像舞台已經建立好,接下來就只能等待大幕的拉開。

  沒過一會,昔年的第二位客人到了。

  霍爾德依舊是那副古板而沉悶的樣子,身上的長袍打理的一絲不苟,頭髮也整齊地編成了辮子。

  千舟看了他好幾眼也沒看出和以往不同的地方。

  「上午好,霍爾德叔叔。」昔年首先向他打了招呼。

  「先知大人。」霍爾德頷首回禮。

  「霍爾德叔叔是有什麼事嗎?」昔年直接問道。

  「兩件事。」霍爾德說話的方式和他的樣貌一樣直接,「安然最近生了許多事端,不少民眾認為是這些外鄉人帶來了災厄。他們要求我們讓外鄉人儘早離開。」

  霍爾德說著不著痕迹地掃過了在場的四個年輕人一眼。

  出乎他預料的是,四個年輕人的臉上都沒有多餘的表情,似乎再聽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

  「很多人都這麼認為嗎?」昔年問道。

  「不多,但也絕對不少。」

  「其實讓他們早點離開也未必是一件壞事。」霍爾德繼續說道,「安然並不是一個值得留念的地方,我們也不希望安然的麻煩影響到客人。更何況現在城中莫名有瘟疫的跡象。」

  「瘟疫?」千舟皺起眉頭,插進了二人的對話。

  「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件事了。」霍爾德神色不變,「癥狀是在【明光祭】之後發現的,是否存在潛伏期尚不清楚——所以對離開這件事閣下意下如何?」

  「我們會考慮的。只是路線的規劃和物資的準備都需要時間——安然真的不需要幫助嗎?」

  「這是我們安然自己的事。」霍爾德的語調一如既往的平淡,「那麼我就先告辭了。」

  千舟看著霍爾德的背影若有所思。

  「老師,其實霍爾德叔叔說的沒錯。」昔年開口,「我們已經麻煩你很多了,【明光祭】也結束了。或許早點離開是更好的選擇。」

  千舟看向昔年,眼睛像是一片毫無波瀾的湖泊:「你真這麼想?」

  昔年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千舟摸了摸昔年的腦袋:「如果你真的這麼覺得我尊重你的選擇。但是如果你需要幫助,請記住:我是還你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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