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燃魂之詩 第二十二章:白髮生
「我們出來了嗎?」躺在千舟懷裡歐若拉問道。
看著身子半透明的少女,千舟笑著點了點頭。
「那就好。我有點累,先睡一會,你一定要記得叫醒我。」少女輕輕閉上眼睛。
「嗯,一定。」
「理解不能。」機械的合成音傳來,「明明是你們人類創造了我,企圖在身體消亡后,還維持思維的存活。為什麼要拒絕?」
「可能這就是人吧。」
千舟抬起頭,眼前是一根高大的鐵灰色的圓柱。其上一圈圈亮起的藍色光環顯示著機器正在運作的事實。
抬頭看向遠方,晦紅的天空下,死灰色的大地上聳立著無數這樣的金屬圓柱。圓柱的底部延伸出虯結根部,彼此連接,構成細密的網路,偶爾綻起的藍色電光如同脈搏起伏。
更多的根系伸入地底,從還未冷卻的岩漿汲取能量,維持著虛擬世界的運轉。這片大地已經完全死去,只有這些文明的墓碑依然聳立。
「檢測到意識體數量為零,ROOT指令啟動。」
「意識體維持系統『天國』永久關閉。」
「再見,世界。」
千舟靜靜地看著亮起的圓環依次熄滅,跳動的脈搏漸漸平息。
這是一個文明最後留下的遺言,最後佇立的豐碑。雖然離開之前還有諸多不舍,可真到了離別之時走的倒也洒脫。
見證完一個文明最後的訣別,一個更為現實的問題擺在了千舟面前——如何回到現世?
此時遺忘長廊不知已經下墜到了何種深度,憑自己的力量回到現世根本不現實。
「我能帶她離開,但也只限於她。」
千舟前方的空間裂開一個口子,一個高大的人影站在「門框」里,一本巨大的書籍懸浮在他的頭頂,一頁一頁靜靜翻過。
「格物研學會,阿列克謝。」男人開口。
感受到男人身上馴服的深淵氣息,千舟皺了皺眉頭:「擁抱深淵?」
「沒錯,千年前格物研學會收到教會的圍剿,一部分選擇逃去中洲,而我們則選擇了主動擁抱深淵。」
「你能帶歐若拉離開?」
「是的,但這裡已經沉到了深淵的極深處,我也只能帶她一個人走。」說完阿列克謝緊緊地盯著千舟。
「你能帶她去哪?你們很難回到現世吧。」千舟很清楚,不論是主動擁抱深淵,還是被深淵侵蝕,都會受到現世規則的排斥,只能在深淵生活。
「她是賢者之石,不會被深淵侵蝕。」阿列克謝回答道。
「那我憑什麼相信你帶走她不是有什麼別的目的。」縱然對方身上的赫赫威勢如淵如晦,千舟的脊背依舊挺的筆直。
阿列克謝擰了擰眉說道:「她絕不是什麼不必要的副產物,也不是一個工具。她是我等摯愛的女兒!我等絕不會做任何傷害她,違背她主觀意願的事。深淵為證!」
粗獷的男人不擅言語,直接代表格物研學會以深淵為證立下誓言。這是絕對無法作假,具有絕對約束力的鐵律!
「好。」聽完深淵見證的誓言,千舟沒有任何拖沓地將少女交到了阿列克謝手中。
這讓阿列克謝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本來以為只是一個有點運氣的野小子,沒想到還有點擔當。」
阿列克謝抱著少女轉過身去,裂開的縫隙緩緩閉合。
最後時刻,想起少年的眼神,阿列克謝「嘖」了一聲,轉過頭去:「小子,若是你僥倖未死,日後又有了在深淵裡行走的能力。還想見她的話,就來【不周山】吧。」
千舟並未回答,微微垂著頭,額前的髮絲里卻有一縷白髮分外扎眼。
春衫煙雨詩同酒,曾笑湘君華髮生。
「現在倒是笑不出來了。」千舟自嘲。
無人回應。
「欲拍欄杆恰無樓,目斷處,四天悠(憂)。」
千舟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將口袋中的筆記本取出,從后頁撕下一張紙。
因為沒有筆千舟索性用指尖沾了沾身上還未乾涸的血跡,一字一頓寫下:
「此為我的夢,我的詩,我訣別的墓志銘。」
「千舟。」
千舟將紙壓在石頭下,背著這一片靜默的碑林向遠方走去,煢煢孑立,一如來時。
最先被抽走的是本就所剩不多的顏色,四周的一切變得如同老舊的黑白相片。
之後被擦去的是線條,天與地的邊界變得模糊,像是一團墨水恣意地暈開。
接著世界被切成無數碎片,沉入遺忘長廊的底部,新的殘影上浮。
浮士德,我們的恩怨當於此了結!
…………
「好冷。」千舟呼了口氣,將身上的外套又緊了緊。
四周是萬里雪原,大地上好似被塗了一層厚厚的銀漆。「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用在此處形容在合適不過。
而在雪原的中央,有一座孤零零的山。
山並不高,卻像是被人從中間剖去一半。露出的石面光滑異常,如同一面鏡子。
【鏡山】
鏡山位於遺忘長廊底層,硬要說的話大概是搜索引擎一般的存在,可以從遺忘長廊中搜出想要觀測的殘影。滿地的銀霜也不是真正的雪,而是歷史沉澱的殘渣。
披著一身風塵,千舟一步一步地向著鏡山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漫天風雪漸漸疏了,千舟清楚地看見了對面狼狽的人影——灰色的頭髮如同蓬草,黑色的西裝上劃開了數到口子,手中拄著一根手杖。
可即便如此,浮士德的身上依舊浮現著絕非人類的氣質,如同神像走下台座,蠟像俯身行禮,人偶露出微笑——哪怕再像,你也絕不會把他當成同類!
「浮士德,我親愛的朋友。你看起來好像不太好。」千舟幸災樂禍。
浮士德瞟了他一眼:「閉嘴,別用這種翻譯腔。」
千舟收斂了笑容,意味深長地說道:「浮士德,這裡離現世太遠了。」
「真是沒想到。」浮士德面色不變,「最後擋在我面前的居然是你。這就是可笑的命運嗎?」
「不。」千舟搖頭,「我可以很負責地告訴你——從來都沒有所謂的宿命、命運。已發生的會被鐫刻,而未來無人可定!」
「我站在你面前不是因為宿命,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多行不義者,必自斃也。」
「真是可笑。」浮士德雙眼微眯,「居然是這麼一個幼稚的理由。」
「我們都沒法回頭,不是嗎?」千舟感到身體里的源質像火焰一般燃燒,「亮劍吧,狹路相逢,勇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