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到全校知名
那天是安瀾的生日,早上的天空裏帶著乳色的霧氣,他伏在自家的陽台上往外眺望。說不上自己在看什麽,但鼓噪的心一直不得安寧。第一縷陽光捅破了那層曖昧的薄紗,他黑色的短發被霧水融得有些濕漉漉的。安瀾也說不清站了多久,連袖口上都泛著潮意。這個時候他家門口有個穿著藍色製服的安保在那裏徘徊,不過一會兒,他家的門鈴便被按響。安瀾想也不想便衝下了樓,他飛速的穿過庭院,打開大門。“早上有個女人送來的,我說閑雜人等不能進小區,她就說了門牌號和你的名字,便離開了。”安瀾的指尖輕輕地拂過禮盒的紙麵,他的舌頭有些發麻,說話的時候甚至有些口齒不清:“她……她有沒有說,叫什麽名字?”對方遺憾地搖了搖頭,但是安瀾卻認定,一定是路清秋。他謝過了別人,匆匆地拆開了禮物,裏麵靜靜地躺著照片的碎屑。那張照片曾經被路清秋視若珍寶,那是高中修學旅行上她趁著安瀾不注意的時候偷拍的,強行擠進畫麵的,隻有路清秋的一張一寸登記照和安瀾的側臉。安瀾花了一天一夜,終於將照片還原。那張照片的背後有一行有力的鋼筆字,那是路清秋的字。她寫得一手和外表不符的剛勁字體——如果一切自性本來是空,為何忽然生出山河大地?從小學開始,路清秋便馳名全校。不因為別的,就是因為她的“醜”。她那頭不合時宜的天然棕色卷發永遠無法好好的束在腦後;一雙眼睛很大,卻是單眼皮。遠遠的看去,好像一隻鼓著眼睛的金魚。路清秋個子高,又瘦骨伶仃,再配上她的黃棕色頭發,看起來永遠營養不良,就如蕭瑟秋風裏的葉子。也不知道是誰起頭說路清秋很醜,這種評論就像經了一夜雨的春筍,嗖的一下長得老高老高,居然還無人反駁。她隻能終日將自己藏在寬大的校服裏,頭發紮不起來,老師勒令她剪短。剪短之後,滿頭的碎發亂飄,愈發難看了。而且那個時候班上還流傳著一種不懷好意的謠言,不要去碰路清秋的東西,會被醜惡的病毒給黏上的。現在想想,那個時候的他們不過小學,為何幼稚的時候偏要帶上一絲惡毒。升學後的路清秋愈發沉默寡言,她永遠坐在最角落的座位,上課被老師點到回答問題的時候聲如蚊呐,最後連老師也放棄,她徹底被遺留在無人的境地。甚至連值日的時候都沒人和她分在一組。有一天安瀾來得早了,他看到路清秋像個圓規一樣在講台上孤獨的畫著圈兒,試圖將兩米長的黑板擦拭幹淨。天蒙蒙的亮,偌大的教室裏隻有他和路清秋二人。路清秋拎著水桶,吃力從三樓的女生洗手間緩慢的挪回位於二樓的教室。她太瘦了,彎腰的模樣讓安瀾覺得她隨時都會被折斷。剛走到教室門口的時候,路清秋被門檻絆了一腳,整個人因為重心不穩而倒地,重重地磕在了凸起的講台台階上。她伏在那裏半天爬不起來。安瀾有些於心不忍,問了一句:“你還好吧?”對方沒有回應。他立馬站起了身子跑過去扶她,女生的額頭被台階磕起了一大片的紅腫,還泛著血絲。安瀾想也沒想關於孤立的事情,他抱著路清秋就往校醫務室衝去。那個時候太早了,校醫務室也沒開門。他隻得又原路折返回到班上,在包裏摸索了半天的紙巾,抽了一張塞到路清秋的手裏:“你先擦擦吧。”其實她全身都是濕的,擦哪裏都沒用。路清秋一言不發的看著安瀾,手上的紙巾捏著沒動。安瀾看到她眼裏的水光,亮閃閃的,被白色燈管一照,黑白分明的眸子好像水晶一樣剔透。那一次他清清楚楚地聽到了路清秋的聲音,她對他說:“謝謝。”她的聲音好似玉器相擊的清脆,讓安瀾失了神。趕在班上同學到來之前,安瀾替她做完了值日。為此他居然忘記了自己早起是為了來趕作業的。作業沒有交上,安瀾被老師趕到教室外麵罰站。他所站的位置正好是教室後門,春季風暖,老師將門打開了,那裏坐著的是路清秋。他站著站著,突然覺得手上有些癢。回頭看去,路清秋用筆戳了他兩下,趁他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在他的左手手心裏塞了什麽。安瀾不敢攤開手掌,他好像一隻死死守護著珍珠的蚌殼一樣護住了那個有些紮手的東西。他將它小心的放置在自己的荷包裏,時不時總會觸碰一下,生怕它不翼而飛。一直等到回家,安瀾這才掏出路清秋送他的禮物。那是一顆小小的巧克力。不知為何,他總舍不得吃,放得久了,巧克力在春日的韶光裏溫溫地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