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吃棒冰
剛進家門,母親一把把我拉住坐下,說:「怎麼這麼晚才回家呀,餓了吧,媽這就給你盛飯去。」
我慢騰騰地用筷子頭挑著飯粒一顆顆地送進嘴裡,四姐看出了我有心思,湊過來坐在了我的身邊,問道:「小弟,你這是怎麼了?」
我低著頭沒吱聲。
「是身體不舒服了?」說著,我四姐用手試著我的額頭,她在擔心我是不是感冒了。
我搖搖頭,閃避了一下腦袋。
我四姐又悄悄地問道:「是在學校里不開心?」
我還是搖搖頭。
四姐還是不放心地問道:「怎麼看你今天有點不高興呢?」
「沒,四姐,你別問了。」
這時一直坐在大桌子一邊的我父親開口了,說:「沒沒沒的,三掍子打不出個悶屁來,還上學念書呢,學了也白學,將來準是個沒出息的貨。」
聽到我父親的這句話,我「霍」地一聲站了起來,把我身旁的四姐嚇了一大跳,她說:「小弟你這是……」
我臉脹得通紅,半天才說出話來,說道:「就你總是瞧不起我!誰說我將來沒出息了,學校老師都說將來我就是全東江中學最有出息的學生,他們都說我肯定能考上大學。」
我父親一看我這架式不僅沒有生氣,反而自己先樂了起來,他說:「喲,你能考上大學?還是學校里最有出息的一個學生,都是誰這麼說的呀?」
「校長和老師們都是這麼說的。」
「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也不能把柴韻剛才和我說的這些話都告訴他們呀,我一時語塞,「這……」
我父親也不再追問,說道:「好呀,能有出息當然好了,可你為什麼不開心呢?」
我聽出了父親說話態度的轉變,突然靈機一動把柴韻剛才讓我回家和父親商量住校的事換了個說法。我梗著脖子說:「老師說了,要想將來有出息,必須先做一件事。」
「什麼事,說來聽聽。」
「就是我只有現在就去學校住校。」
「住校,還是現在?」
「是。」
我父親還是不解,問道:「可我們家距離學校才幾步遠呀,用得著住校嗎?你跑這麼一趟也就一刻鐘罷了。」
我振振有詞地說:「對於學習來說,這一刻鐘也是寶貴的。」我又搬出了柴韻的話,「要是住校的話除了吃飯睡覺,其他的時間都可以用來學習的。」
「家裡不是照樣讓你學習了嗎,也沒讓做什麼事。」
我來了精神,說道:「家裡能嗎,做的事還少嗎?又是放牛、拾蚯蚓的,又要打豬草、拾雞屎,還要趕鴨子、放雞,事情太多了,根本不能集中精力學習。」
我父親難得一笑,說:「得得,看來真是委屈我們家未來的大學生了。」
我母親很少看到我父親這樣和顏悅色地和孩子們說話,心情自然是好了許多。她連忙接上了話,說道:「我早就看出來了,我們家志強長大后肯定會有出息的,考上大學那是很篤定的。他爸,你是不是忘了,志強『抓周』時抓的也是鋼筆。」
我父親板著臉說:「那可不一定,還要分人的,建安不是也抓了鋼筆嗎,還不是照樣念不了書了?」
我還是不服氣地說:「建安是建安,我是我。」
我母親:「那是。那行吧,志強,今後有些事都不用你做了,你就抓緊時間學習,這下好了吧?」
我四姐也說:「既然小弟這麼愛學習,學習也好,我也大力支持。」
我父親點著了一顆香煙抽了幾口,又沉默了一會,然後抬起頭來做出了最後的決定。說:「別了,還是應了他吧。志強從小就有出息,而且他也全是靠著自己的努力才有今天這樣的。這樣吧,爸爸同意你去住校了,你說說吧,都需要什麼?」
我高興的一下子跳了起來,說道:「太好了,太好了,你是同意我去學校住校了嗎?」
我父親堅定地點點頭,說:「需要家裡做什麼吧?」
「等我明天去學校問問吧。」
「好,就這麼定了,現在你可以吃飯了吧?」
「嗯」,我坐下來一筷子菜也沒動就三划兩拉的吃完了一大碗飯。
第二天柴韻帶著我找到學校教務處,起先教務處的老師還不同意呢,原因就是我家距離學校太近。我一下子泄了氣沒了主意。柴韻把教務老師拉到了一邊,貼著他的耳朵邊說了幾句話,教務老師的臉上頓時就像開了花一樣,「好啊好啊,歡迎吳志強同學住校。」後來我問過柴韻那天都和教務老師說了些什麼,才使得他的態度瞬間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她只是笑笑。直到再後來我們倆一起去了金川中學后她才告訴我,那天她只是和教務老師說了一句話,就是告訴教務老師眼前的這個吳志強呀是我們學校的重點培養對象,是東江中學高考實現「零」的突破的唯一希望。如果上升到這樣的高度,教務老師還不答應,那他得有多硬的腦袋呀。
當天中午柴韻又叫上了三個同學和我一起回到乜家廈家搬東西。因為學校允許學生住校,但學校里沒有現成的床鋪,鋪床用的床板以及支起床板的長條凳子都得學生自己從家裡帶過來。這樣,我們五個人有的搬床板,有的扛長條板凳,浩浩蕩蕩的從村子的東頭走到西頭,在小小的村子里還掀起了一陣旋風呢。有的父母就此教育自家的孩子,「好好學習吧,以後也要像志強那樣去學校住校。」他們呀居然把住校也當成是學習好的一個標誌了呢。樹林、建安和奮發因為學習成績不好已經早早地輟學了,剛才三人正在一個大草堆的後面玩「紙刮子」,他們看到這一幕連忙躲了起來,就那麼遠遠的看著,可以想象他們的眼睛里應該全是羨慕。
住校生活非常艱苦,一間不大的平房裡住了十幾個同學。夏天酷熱難耐,冬天更不好過。洗臉、刷牙、洗碗都沒有熱水,也沒有乾淨的自來水,只能到學校圍牆外河邊的小碼頭上使用冰冷的涼水,有時甚至還要砸掉河面上覆蓋的冰層鑿冰取水。一些偷懶的同學也是實在受不了這個冰凍的滋味,甚至把學校里蒸飯用的飯盒就那麼地沉入了河底。我不怕冷,那是因為我從小就沒有享受過什麼。我不在乎這裡艱苦的物質條件,更加珍惜這寶貴的學習機會。每天早晨我總是第一個去到教室,晚上也是最後一個離開。東江中學從校長到老師直到教工全都知道我,學校領導甚至專門開會進行部署,要全方位地對我進行培養和照顧。後來當我在食堂打飯時,連分菜的大師傅都會給我多打一些。整整一個冬天,我的手上長滿了凍瘡,身上因為衣服單薄經常瑟瑟發抖,但是一刻也沒有放鬆學習。
轉眼又到了五月,天出奇的熱。那天我正在教室里伏在桌子上寫作業,柴韻手裡捧著一大堆的棒冰蹦蹦跳跳的進來了。她熱情地招呼著:「同學們,來啊,今天我請大家吃棒冰。」
柴韻一個個的給就近的同學們分發棒冰,突然下意識的感到手上的棒冰已經所剩無幾了,於是快速的來到我的跟前,說:「吳志強,這是你的。」我這才抬起頭接過棒冰說了聲謝謝。為了抓緊時間做題,我沒有像其他同學那樣把棒冰放在嘴裡一點點的含化,而是三下五除二的嚼了起來。我周圍的同學們都能聽到我的嘴裡吃棒冰發出的「噼噼啪啪」的聲音。柴韻看到我吃的這麼快,以為是我特別喜歡吃棒冰呢,於是又給了我一根。我拿起來沒有多說,還是如法炮製,就這樣嚼碎了一下子咽到了肚子里。
一上午相安無事,我和同學們一樣照樣上課做作業。等到中午午休時,我的胃裡卻在翻江倒海,疼得我滿頭大汗,最終我倒在地上滿地打滾。同學們叫來了老師,老師組織幾個同學把我背到了東江公社衛生所,衛生所的醫生一見,就叫他們千萬不要耽擱趕快把我送到范汊衛生院去。老師知道我四姐就在東江汽車製造廠上班,於是一路跑到了廠里,向我四姐說明了情況。我四姐向廠里請了假,又請兩個男同事幫忙,借了輛木板車就把我拉到了范汊衛生院。經過醫生診斷,主要是因為吃了大量的棒冰,造成了嚴重的胃痙攣,當然另外還有就是我患有嚴重的營養不良症。
為我住院的事宜安排停當后四姐又回了一趟家,給我準備了一些日常用品,還去了學校幫我收拾好書包帶了過來。徐校長站在辦公室窗戶前見到我四姐過來了,一直追到教室來了解我的相關情況。
晚飯後四姐出去洗碗,我靠著病床床頭閉目養神,彷彿還做了個夢,夢到了自己剛到東江中學報道那天的情景。柴韻站在板凳上擦玻璃,小板凳搖搖晃晃,就那麼的她倒了下來,我一步跨過去,她恰好就倒在了我的身上。又夢到了柴韻一本正經地請我幫幫她,替她吃掉那些她「實在吃不掉的」的餅乾、麻花的樣子。當我夢到她在教室外廊檐上說到我最有前途,是最有可能考上大學的那個人后,我回到家中把她說的話鸚鵡學舌地說給父親、母親和四姐時的情景,我「撲哧」一聲笑醒了,還笑出了眼淚。我抬手擦了擦眼角,微微睜開眼,突然發現柴韻正一臉焦急地站在病房門口向我這邊張望。其實她已經來了一會了,為了怕吵醒我,她就一直站在了門外。她的臉上全是汗珠,胸前的襯衫已經被汗水濕透粘到了身上,頭髮也一綹綹地貼在雪白粉紅的臉頰上。此刻一縷夕陽照過來映照著她高挑健美的身軀,輕靈秀雅、楚楚動人。
柴韻見我醒了,一個跨步就來到了我的病床前,拉起我的手急切的問道:「吳志強,你怎麼了?不是一直都是好好的嗎?怎麼就突然倒在地上打滾了呢?」
對於她的到來我很感動,也很期盼。感動的是她能一個人大老遠的跑過來看我,那是她對我的關心和牽挂。期盼的是我已經早就適應了和她在一起的日子,見不到她總是覺得少些什麼。但我的心中也充滿了矛盾,心裡既想著讓她知道,又怕她知道后擔心受怕。但是平時我們幾乎天天都在一起,瞞住她,不讓她知道我因病住院了這太不可能了,而且我的一舉一動都會在東江中學產生不大不小的震動。後來聽說老師從醫院回去后馬上就召開了班會,宣布並強調了一個紀律,就是今後誰也不準在班級、在學校特別是在考試期間吃棒冰。還旁敲側擊的批評了柴韻,不管是誰,出於什麼好心,也不準給其他同學買棒冰等生冷食品。班會後她爸爸媽媽也過來把她叫出了教室,聽說也是非常嚴厲的批評了她。
看到柴韻如此的急迫,我拉著她那柔軟的手心裡感到特別的溫暖。
我輕輕地說道:「別擔心了,沒事的,醫生說我這是營養不良引起的昏厥。」
「不是,你別寬慰我了,主要還是吃棒冰的事,都是我的錯。」
「哪能呀,班級那麼多同學都吃了你的棒冰,他們不都是好好的嗎?」
「就是因為棒冰,老師從醫院回來后都說了。」
「即便是那也是我自己的錯,是我太貪了,不該吃那麼快。」我突然「嘻嘻」一笑,「我是不是很饞?愛吃你的餅乾、麻花,吃棒冰還那麼快,都是我自己的事。」
聽到我這麼說,柴韻流下了眼淚,她說:「以後再也不給你吃棒冰了,你還是吃我的餅乾、麻花吧。」
我認真的點了點頭。直到這時我才問道:「你是怎麼過來的?」
「跑過來的啊。」
我一臉驚訝地問道:「啊,你體育也不好,居然從東江一直跑到了范汊醫院?」
「嗯,我心裡著急呢,一邊跑一邊想,不知不覺就跑到了這裡。」
我握緊了她的手,說:「謝謝你。」
「不用謝,這不是還有了個意外的收穫嗎?」
「什麼意外的收穫?」
「每天早晨我媽叫我起床去操場跑步,我都是一拖再拖。上體育課時我長跑成績也很差,沒想到今天一下子就跑了這麼遠,成績應該也是很理想的,你說是不是算意外的收穫?」
聽到這我的眼淚「唰唰」的往下流,說:「快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