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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楊春霞」

  每年夏天,隔壁薛蓉的二姨侄女就會經常來到她家串門、走親戚,她家住在我和小圓子去販賣錫泊紙的那個周家樓附近,我還真不知道這個女生姓甚名誰,看樣子就感覺她一定是與我們年齡相仿。她長的特別白凈,微胖,圓臉,高挑個,眼睛大大的,身材發育的也好,留著一頭烏黑油亮的短髮。喜歡穿一身素凈的連衣裙,裙底是兩根白白直直的大長腿,穿著涼鞋的腳上有時還套著漂亮的絲襪。平時特別嫻靜,要麼亮著明亮的大眼睛聽著大人們說話,要麼低頭看著手裡捧著的一本厚厚的書。男孩子們有個壞習慣,總是喜歡按照女生的髮型給人起綽號,比如見到頭髮長的叫她「自貢子」,自貢子是當地人對二胡的俗稱。二胡的琴弓上有一小撮長長的弓毛,不知怎麼就和女生的長頭髮扯上了關聯。頭髮短的就叫「黑喜鵲」,黑喜鵲的腦袋上有一撥黑黑的毛髮搭拉在它的小腦袋上。齊耳短髮的就叫人家「楊春霞」,這是革命現代京劇《杜鵑山》裡面的一個女主角的名字,劇中的楊春霞就是齊耳短髮,顯得特別幹練。隔壁薛蓉的二姨侄女正是齊耳短髮,於是她被當然地叫做「楊春霞」。

  看著「楊春霞」的模樣,我時不時的想起去龍城開會時看到的那些城裡的姑娘,都是那麼的素雅洗鍊,從她們身邊經過除了能夠聞到一抹清香,還有就是一串串爽朗的笑聲。就是這樣一個宛如白雪公主一般的女生,到了晚上在外乘涼的時候,照樣和我們躺在一個木板床上。說句在實在話,「楊春霞」穿得乾淨整潔,不似村裡的女孩子們成天髒兮兮的;身上有一股芳香,不像村裡的女孩子們由於幹活勞動總是滿身汗水;一個人捧著書靜靜地讀著,沒有村裡女孩子們那般的喧囂忙碌。有時她倚靠在汊河邊的大柳樹上,溫婉恬靜、美麗俊俏的身影倒映在緩緩流淌、清澈見底的汊河水中,宛如一個畫中人。這個「楊春霞」是有吸引力的,足以讓人對她產生聯翩浮想。我不是不解風情,我得承認,儘管「楊春霞」如此的賞心悅目,但我依然沒有異樣的心動。最大的註腳則是都還只是小小年紀,恰懵懂少年,但確實情竇未開。

  有一天當我又來到鄰居薛蓉家的木板床上乘涼時,「楊春霞」還在家裡洗澡。過了一會兒,伴隨著一陣花露水和爽身粉的芬芳襲來,「楊春霞」上身穿著一件緊身的白色無袖襯衫,下身穿了一條花格裙子過來了。本來我的身邊還有點空位,她卻要繞到另一邊。她姨薛蓉叫住了她,說:「沒眼呀,這邊不是有空位子嗎,還要去哪?」沒辦法她只能坐到了我的身邊,我趕緊給她讓讓地方,她也就大方的坐了下來。起先我們誰也沒有說話,她不停地翻著手裡的書,我看著她手裡的書問道:「拿的是什麼書啊?」

  她答道:「《紅岩》」。

  「已經看了不少了呀」。

  「嗯,快了,已經看到**她們綉紅旗了。」

  「現在天太黑了,看書對眼睛不好。」

  「是呀,那就不看了吧。」

  「楊春霞」放下書,抬起頭來看著我,說:「聽我姨說你的學習成績很好?」

  我連忙擺手說道:「沒有,沒有。」

  「楊春霞」疑惑地看著我說:「可我到你們村裡已經好幾天了,也看到你好幾回了,還特意觀察過你呢。看你平時學習也抓得不緊啊。」

  我臉一紅,說:「是嗎,你還特意觀察我了?」

  她肯定地說:「嗯,觀察了。」

  「我學習抓的不緊嗎?」

  「是啊,我看到你的時候,你很少正在學習的。」

  「哦,可能我學習的時候,你沒有看到。而當你看到我的時候,正好我又沒在學習。」

  「你看,到了晚上你照樣出來乘涼,也沒學習呀?」

  我一下子捂住了嘴,輕輕地說道:「別讓我爸聽到了。再說,這大熱天的,晚上坐在煤油燈下學習,誰受得了呀?」

  「楊春霞」輕輕地一笑,說:「好,我不說這個了。聽我姨說你在家特別聽話,還幫大人做事呢。」

  「這有什麼呀,誰有時間就做點唄,做事也累不死人。」

  「楊春霞」往我這裡湊了湊,說:「你還去龍城參加優秀三好學生代表大會了?」

  我抬了抬了頭,問:「你怎麼知道的?」

  「也是聽我姨說的。我來的第一天,我姨就指著你告訴了我,還讓我向你學習呢。」

  「你去了嗎?」我隨口一問。

  「楊春霞」遲疑了一下,說:「我沒有。」

  我連忙解釋道:「哦,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楊春霞」的眼睛里寫滿了純凈,說道:「沒關係,我們周家樓公社只去了一個同學。臨去龍城的那一天可熱鬧了,全公社所有學校都要派師生代表前去歡送,公社幹部也來參加了呢。」

  「楊春霞」又似自言自語:「條件很高的,首先必須是連續三年的三好生,然後還要有公社、大隊的推薦證明」。最後她向我豎起了大拇指,說:「所以你很了不起。」

  我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問:「我,了不起,有嗎?」

  「楊春霞」使勁的點了點頭。整整一個晚上我與她盤著腿、低著頭、肩挨著肩講了很久,坐累了我們也緊靠在一起躺在木板床上,感到有蚊子時她還用手裡的蒲扇在我們倆的身上輕輕地拍打。接下來的連續三個晚上我都是來到這裡,和她說著、談著、笑著、開心著。直到有一天夜深起風了,我們才坐直了身子。突然一陣風吹過來,把她的短髮吹散了。我突然發現她的右耳耳廓全部粘連在了一起,不像平常人耳朵的模樣。顯然她也發現了我的詫異,慌忙用手理了理頭髮,然後下床穿上拖鞋匆匆地就往屋裡走去,連她正在閱讀的小說《紅岩》都落在了木板床上。

  第二天早晨當我起床的時候,就聽到薛蓉和我母親正在說她的事。

  薛蓉:「二丫頭非要回去。這幾天在這好好的,不知今天犯了什麼病?」

  我母親問:「走了嗎?」

  薛蓉話里有氣,說:「走了,天不亮就要走,走了拉倒。」

  聽到這我很愕然,我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要走,甚至是不辭而別,因為我的某些話刺激了她?不可能呀。或者僅僅是因為我看到了她那不甚健全的耳朵?我沒有答案。現在我沒有機會安慰她,只能不停的安慰自己。誰都在追求完美,誰也都想給別人留下最完美的樣子,這沒有錯!但人來到這個世界,生於何種地域,何等時機,何樣家庭,何種性別,何種膚色,何等樣貌,這所有的一切我們都無從選擇,只能默然接受。我們唯一能改變的,就是通過自身的磨礪和淬鍊,豐富我們的知識,強健我們的體魄,塑造我們的意志,美麗我們的心靈。我真想對她大聲的說,「有時,完美無缺並不是美,不完美才是最美的。」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也始終一直沒能想清楚,直到我一天天地長大,學習也更緊張了,「楊春霞」這個端莊美麗的姑娘才從我的記憶里慢慢的消退。

  這幾天連著下著暴雨,一些河堤決堤了,道路也被沖毀。這突如其來的災害卻給我們這些村裡的孩子們帶來了新的樂趣,因為小朋友們都發現只要是水流湍急的地方都能見到很多大魚。

  我和二哥在家做好了一個簡易的漁網,哥倆來到一條溝渠,這裡的水流特別急。二哥剛在此布好漁網,我就向上游跑去。我一下子跳進水渠里,使勁地拍打水面,目的就是把魚趕到二哥布好的漁網裡。我一直弄不明白,為什麼越是水流流速急的地方魚兒越多,魚兒為什麼不往下遊河里跑,反而拚命的溯流而上?我趕著魚,不一會我們漁網裡已經張到了很多大魚。小哥倆有點興奮,我們從來沒有抓到過這麼多的魚呀。前些年大冬天的,我們哥倆出去抓銀魚,走了不老少的路,渾身弄得濕漉漉的,有時甚至連一條也抓不到。二哥繼續張網以待,我則把剛剛抓到的滿滿一網兜魚緊著跑著送回了家。三姐、四姐看到我們抓了這麼多的魚,她們也全都跑過來幫忙。

  接下來,連日的大雨過後又是乾熱的晴天。下雨時稻田裡滿滿的全是水,而現在土地上又都裂成了一條條又粗又長的縫隙,大到小孩的拳頭都能伸得進去。可稻穀包漿時需要大量的水分,這樣生產隊就得組織勞力去踩水車。水車是木質的,上面高高的橫著一個扶手,下面是一排腳踏板,扒水的鏈條也是木製的。五六個大人們同時踩在腳踏板上,兩隻腳依次踩動,手則把著扶手保持身體的平衡。這樣就能帶動一面面的擋板,把河裡的水一點點的帶到上面的水渠里。因為踩水需要多人聯合勞動,而且也消耗體力。所以當一批人上水車踩水時,總會有很多人坐在旁邊休息。

  阿龍是村子里婦女們非常喜歡調侃的對象,既是因為阿龍辦事不牢,做事容易產生漏洞和瑕疵,婦女們抓住一點就可以開心地數落他。更是因為阿龍脾氣好,輕易不會紅臉。所以,每到踩水時,只要阿龍一來,婦女們總是不會放過這調節勞動氣氛的機會。

  今天,黨英子、大春等幾個婦女又在一邊和阿龍說著話,不知他們都講了些什麼,只見原本坐著的幾個婦女全都突然站起來撲過去,把阿龍摔倒在地。大家齊心協力把阿龍的褲子全都扒了下來,連裡面的褲頭也沒剩下,阿龍躺在地上再怎麼掙扎也無濟於事。黨英子高喊著跑過去把阿龍的褲頭掛到水車扶手上,阿龍羞得滿臉通紅,連忙從地下爬起身,用手捂著襠部跑到水車旁。阿龍著實左右為難,反正就只有兩隻手,你捂著褲襠就得光屁股,要是想跳起來取褲頭,就得暴露襠部。婦女們看著阿龍的囧樣,全都笑得前仰後合。只有子然的老婆秀鳳姐等幾個新媳婦們的眼睛不敢往那裡看,只是抿著嘴偷笑。

  黃老師是我的語文老師,40多歲,個子很高,煙癮很大,教學水平也得到同學們的認可。但此人的行為做派也確實與眾不同,黃老師上課時香煙一根接著一根地抽,基本上不站著,除了必要的板書外,從頭到尾都是坐著授課。更特別的是,可能黃老師特別的怕熱,每到夏天哪怕是上課的時候,黃老師都是只穿一條大大鬆鬆的褲衩。而且只要是黃老師上課時,總是把女生全部調整到教室的前兩排。

  前兩年我還真的沒有覺得什麼,因為黃老師家裡有三個兒子,沒能有一個女兒始終成為他的一個遺憾。黃老師這麼地「喜愛」女同學與我父親那樣的重男輕女思想相比形成鮮明強烈的反差,在這片封建色彩尚且濃厚的地方猶如一股「清流」。可是當有一天因為我的一篇作文又得到了全公社語文老師的稱讚,黃老師臨時把我叫到第一排談話,無意中我才發現如果坐在第一排,我扭頭一看,只見坐在前排的女同學們全都埋著腦袋,誰也不敢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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