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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滅蛾

  就這樣,鄉親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笑著。我母親更是開心的不得了,不僅拿出一個個小板凳招呼大家坐下,又從碗櫥里抱著一大摞的碗,從水缸里舀了一舀子的涼水給每個碗里倒的滿滿的,後來甚至把過年時沒捨得散給拜年孩子們的花生、瓜子、蠶豆、爆米花全拿出來分給了在座的人。鄉親們的各種誇讚讓我面紅耳赤,我也實在是無法回答他們提出的各種各樣的問題。我就那麼地一直低著頭,但從我眼睛的餘光發現,村裡的小朋友們,逢春、奮發、東海、建安、士林等全部躲在門外遠遠的,一個也沒有靠上前來。

  村民們散了之後,沒等母親交代,我就挎上竹籃拿起鐮刀出去打豬草了。打豬草不同於挖蚯蚓,蚯蚓數量不足,鴨子可以自己去河裡覓食。但豬要是吃不飽,只能在豬圈裡不停的干吼著,讓人聽了心裡很不舒服。要是再被爸爸媽媽知道了,肯定沒有好臉色。其實乜家廈附近的田埂上光潔如鏡,別說是豬草了,就是一般的雜草也沒有。因為正在農業學大寨,很多的形式很盛行,再就是當地人有鏟草積肥的好習慣。能乘船出去鏟草,那眼皮子底下的野草還能留著嗎?所以出去打豬草,其實主要的還是姿態問題。有人說貧窮限制了想象,但是有時貧窮又逼著你去尋找出路。這樣打豬草的孩子們大多把目光都集中在了生產隊的地瓜藤上,我也和他們一樣,打豬草時一般都是圍著地瓜田轉悠。趁沒人注意時,就用鐮刀割下一點地瓜藤,動作麻利地塞到籃子里。看到籃子里裝得差不多了,就迅速的跳下雙陽河河坎,遠遠的繞道跑回家中。

  夏天天熱,我母親會早早的做好晚飯,其實晚飯基本上都是稀飯。母親把洗凈的黃瓜切成薄薄的片片,撒上鹽,用手使勁的揉著擠凈水分,然後再倒一點醬油進去,這就是晚餐時的佐菜了。你想,如果這時能夠吃上哪怕是四分之一個的鹹鴨蛋,你說這稀飯是不是喝起來更加帶勁?我大姐家養了幾隻鴨子,每每的都要腌上一罈子鹹鴨蛋,我家的鹹鴨蛋基本上都是大姐帶回來的。

  這一天我又要出去打豬草了,剛一出村,豬草還沒打上呢,我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鹹鴨蛋的樣子來。心裡想到它,嘴角就流出了哈喇子。於是我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去地瓜田邊轉悠。而是走上大路,一直向大姐家走去。到了大姐家,大姐先是給我煮了一碗饅頭片加荷包蛋,臨走時自然要裝上幾個鹹鴨蛋,還從她自己家的地里割了一捆地瓜藤裝滿了我的籃子,這一趟完美無缺、不留一丁點的遺憾。

  我父親負責飼養生產隊的一頭水牛,所以有時我也要經常出去放牛。一般的我把牛從家裡牽出來走不多遠,只要是我父親看不到了就會翻身爬上牛背。牛與馬顯然不同,並不適宜騎行。牛在運動四肢前行時,牛背很不穩定,村裡像我這樣的孩子,騎牛摔下來的時有發生。但我在與牛的接觸中感悟到牛通人性的一點在於,人從牛背上摔下來時,哪怕是正好落在牛蹄子前,牛也不會踩到人。村裡的一個小夥伴,為了找到「策牛飛馳」的感覺,騎在牛背上不停的抽打牛屁股,牛脾氣終於爆發了。水牛一下子跳的老高,把小夥伴掀翻在地,正好落在牛蹄子下。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牛蹄子沒有直接落下來,而是一躍跳過了小夥伴,小夥伴安然無恙。我的這個感悟不知到底對不對,也許我只是看到了個別情況有點以偏概全了,反正在當時我是信了,所以還真的更加喜歡水牛了。

  這天我騎著牛沿著一條水渠讓牛吃著渠底的水草,村裡的女同學梅花、冬菊也去打豬草,她們看到我后就過來主動打起了招呼,說:「志強,你不是去龍城了嗎?」

  「嗯。」

  「這麼快就回來了?」

  「是啊。」

  「龍城好玩嗎?」

  「好玩。」

  「都有什麼呀?」

  對我來說,龍城的一切都是那麼新鮮,都是好玩的。對於她們的提問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再說我是男生可不想讓別人看到在和女生說話,於是使勁的拉著韁繩準備離開。由於用力很猛,牛鼻子都被我拽歪了。也許水牛還不想走,於是它也發起了脾氣,身子一抖就把我掀了下來。我摔進了水渠,渾身全濕透了。見到這樣,梅花、冬菊跑過來站在一旁看著我「咯咯」的大笑著。

  我母親的個頭不足1米六,腳上踩著一把小凳子,雙手按著擀麵杖在大桌子上擀麵條。蘇中農村人家吃麵條那就是享受呀,因為他們平時飲食以大米為主,麵粉很少很少,除了年關時蒸點饅頭,就是平時為數不多的吃上幾次麵條了。我家人口多,媽媽一次擀下來就必須馬上下鍋,同時再擀下一鍋的麵條。夏天本來就天熱,加上麵條里又撒上了胡椒粉,所以吃麵條時所有人都會吃的滿頭大汗。反正下一鍋麵條還沒有弄好,我和二哥就跑進家門前的一口小水塘里洗上了澡。等下一鍋麵條好了的時候,我母親又會扯著嗓門大喊:「麵條好了,快回來吧。」這時我就和二哥又從水裡上岸跑回家繼續吃。前些年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一到夏天有時不管是在家裡還是下河戲水,我們根本就不穿褲子,全是光著屁股跑來跑去。東海、奮發、建安等也都一樣,但是梅花、冬菊她們女生們就不是這樣了。

  我可以和二哥睡覺睡在同一個被窩裡,下河游泳可以玩在一起,但是吃飯卻不能坐在同一張桌子上,這是我父親給家裡立下的規矩。吃飯時母親和四個姐姐、大哥還有我,都是坐在一張不及半米高的長條矮桌子上,只有父親和二哥志國兩個人單獨坐在高高的大桌子上就餐。不管是什麼菜,哪怕是最簡單的燒青菜,也是大桌子上盛得滿滿的,剩下的才能端到小桌子上來,更別說是燒肉、汪豆腐、韭菜炒肉絲這樣的好菜了。小桌子上的菜也是先盡著我和大哥吃,所以久而久之我母親和姐姐們都落下了吃飯慢吞吞的習慣。其實她們都是在等著我父親和二哥吃飽了離開大桌子后,好把他們吃剩下的菜碗端過來繼續吃。偶爾父親吃完飯,看到母親和我們幾個孩子在那慢吞吞的吃著飯還發了脾氣呢,他哪知道我們的心裡都在想著什麼。小孩子們在一起搶食更有意思,所以二哥也想下來,但父親不允許。

  乜家廈的土地都是優質耕地,種什麼長什麼。阿龍頭腦靈活,有時會從有限的耕地里擠出一點點來種上西瓜。西瓜地一般都選擇在河邊,那是因為種西瓜需要澆水,再就是賣西瓜時小船需要靠近瓜田便於搬運。提到這個搬運還真有意思,西瓜成熟后隊上會給各家各戶分上一兩個西瓜讓大家解解饞,除此之外大部分的西瓜會送到集鎮上去賣。賣瓜船靠近西瓜地附近的河坎子上,老把式們從瓜地里選擇熟瓜一個個的摘下,全村的村民排成兩排就像擊鼓傳花一樣,把西瓜一個個的傳到船上去。但是如果瓜田離河邊比較遠,就會顯得傳瓜的人手不夠,這時候人們就會把西瓜全都扔進河裡的水面上,由小孩子們把一個個的西瓜推到船邊。這樣有些調皮的孩子就會趁人不備的時候,悄悄地藏起一個或幾個西瓜來。也有的故意打碎西瓜,大人們就會心照不宣的「教訓」幾句,然後一起樂呵呵的吃掉這些已經破碎了的西瓜。

  孩子們吃西瓜要是都等到能夠賣瓜時那可就太晚了,這一天讓你再怎麼吃,又能吃進去多少?所以西瓜不斷成熟的過程就是村裡孩子們吃瓜的過程,從只有拳頭大小就開始摘,一直到瓜熟蒂落時。當然正所謂「一份耕耘一份收穫」,平時在蒲公英地里玩遊戲時匍匐前進麻利順溜的孩子,偷瓜的得手率也會更高。偷瓜時孩子們會悄悄的匍匐前進潛進瓜田裡,選好中意的西瓜摘下來,然後抱著西瓜後退。如果被看瓜的大爺發現了,孩子們就會拚命的往河邊跑,把西瓜往河裡一拋,自己也縱身一躍跳進河裡,看瓜大爺也就只能望河興嘆了。

  水稻長勢正旺,但這一年的飛蛾卻特別多。於是開展廣泛的人民戰爭,發動群眾撲滅飛蛾是當時能夠採取的唯一方法。阿龍把全村所有的集體水田按戶分配了任務,每戶人家按照分工分別在各自負責的田頭上支起了「滅蛾神器」。這個「滅蛾神器」就是用三根短樹枝或者毛竹架起來形成一個三腳架。中空部分用磚頭或泥巴砌成一個半高的檯子,上面放著一口舊的大鐵鍋。鐵鍋裡面倒上水,然後在三腳架的頂端下方吊上一盞煤油馬燈。每家點燈的煤油都很緊張呢,誰家受得了這樣的長明燈?所以這滅蛾的煤油則由生產隊提供。每天傍晚生產隊都會在「老寒」家門口那放置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放著一個大煤油桶,給每戶人家分發晚上滅蛾所用的煤油,領取了煤油的都要在一個小本子上簽字。領煤油的這個任務一般都會落到家裡的孩子們頭上,一到那個時候,各家各戶的小孩子們都會拿著一個小碗去領取,然後回家交給父母。父母們會悄悄倒出不少煤油以供自家點燈用,只把一點點的煤油裝進馬燈里。天黑透了就派人提著馬燈走到田頭,點亮馬燈后掛上三腳架。於是飛蛾撲火,一個個的飛蛾掉進鐵鍋里的水裡。第二天早晨再去取回早已熄滅了的馬燈。同時生產隊會派人前去清點滅蛾的情況,滅蛾多的,說明你家燈亮的時間長。滅蛾少的,這裡面一定有貓膩。

  秧苗快到大田拔節期了,其時也是水田裡黃鱔(當地人叫長魚)又多又肥又大的時候,炒長魚肯定是當地最為美妙的菜肴之一。中午時分,要是有誰家燒了長魚炒洋蔥或者韭菜炒長魚,即便是站在村頭「老寒」家門口的田埂上也能讓人聞得流下口水來。夜晚,長魚全部喜歡呆在田埂附近,大多一動不動很容易捕捉。但是如果沒有設備特別是照明設備,那肯定也是抓不到長魚的。那些年全村還沒有一戶人家置辦上了手電筒,家裡的照明全靠煤油燈。要照明就得有煤油,捉長魚也是這個道理。這樣孩子們就把心思用到了生產隊分發的用於滅蛾的煤油上。我家去領煤油的一般都是我或者二哥,一天二哥暗示我在那動點腦筋,我從二哥的一個眼神就明白了。當我從隊上打好了分配給自己家的煤油回到家,就偷偷的倒出一點藏了起來。我母親接過去,一邊又往自家的煤油燈里倒了一些,一邊還問:「怎麼隊上分的煤油這麼少了呢?」

  我接忙說道:「都這樣,今天就這麼少。」

  二哥也接著說:「以後也會這樣少。」

  我母親狐疑地看了二哥一眼,說:「你怎麼知道?」

  二哥低著頭小聲地說:「是志強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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