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考砸了
下午放學回家后,我和往常一樣從鍋里盛了一碗稀飯三扒兩划的吃完了。找出一個釘耙和小桶,趁無人注意時偷偷的拿出了一根春節拜年時藏起來的香煙,向雙陽河邊走去。不多會兒東海和奮發也同樣的裝束過來了,這是當地小孩子經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利用業餘時間出去挖蚯蚓回來餵養鴨子,這樣可以省下一些飼料。三個人一起跳下了河沿,奮發怕被大人們發現,又爬上河沿到處看看,確認無人後我們躲到一個避風處,每人都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了香煙。東海划著了火柴,三個人全部點著了自己的香煙,學著大人們的模樣開始吞雲吐霧。
在當地最高檔次的香煙當然是大中華,但是這個牌子也只是聽說過,誰也沒有見過,我們這些小孩子更是可望不可及。其次就是牡丹、上海,再次是飛馬、大前門,然後就是大運河、雪峰,最低檔次是豐收和黃海,一包豐收煙只需幾分錢。我們當然屬於最低檔次了,除了春節拜年積攢下來的存貨外,小夥伴們有時也用零用錢去買香煙,當然了憑我們的那兩個錢也只能買最低檔次的。村頭開小賣部那家的經營意識真的也很超前,香煙居然可以拆開了一根一根的賣,這真成全了我們這些孩子們。
東海、奮發和我就像地質工程師們尋找地下的礦藏一樣,埋著頭沿著雙陽河邊的河坎子到處尋找地下可能會有蚯蚓的地方。我們都有自己的經驗和訣竅,到了一處,我放下手裡拎著的小桶,摘下嘴裡叼著的香煙彈了彈煙灰,重又叼到嘴角。往手心地啐了一口吐沫,舉起釘耙紮下去,然後用力往後一拖,一塊泥土翻了個身,再用釘耙打碎土塊。如果裡面有蚯蚓就一目了然了,彎腰拾起來放進小桶里。如果沒有,那就再挖。蚯蚓也像人一樣喜歡聚堆,一旦找到有利位置,很快就能挖到很多。要是沒有一雙「慧眼」,即使跑斷腿也挖不到多少。但是有一點我們明白,不管挖沒挖到蚯蚓,不到天黑這幫孩子都是不會回家的。因為如果回家太早,爸爸媽媽有可能會給我們重新安排別的事做。不回家,躺靠在雙陽河邊看著南來北往的船隻,胡亂的說著什麼,有時候還能偷偷的抽上幾口香煙,這樣的日子就像神仙一樣。
今兒是星期天,沒有樹林來叫床了,本來我和二哥睡在一個被窩裡可以美美的睡個懶覺。這時母親來到床前悄悄地推醒了我,輕輕地叫著:「志強,志強,快起來,和媽媽去東江賣山芋秧子(地瓜苗)」。母親小聲地叫喚,是怕吵醒二哥志國。因為我父親交待過,家裡的雜事一般都不讓我二哥去做,他只需要專心學習就是了。而我則沒有這個待遇,家裡不需要大人們做的事,或者他們人手不夠就得我來湊數。我不情願地坐起身穿衣下床,吃完早飯後就挎著裝滿山芋秧子的竹籃子,隨著媽媽去了東江公社所在地東江鎮。我母親雖然沒有文化,但也真是心細手巧。平時見到被風吹的滿地跑的小小的塑料布,全都撿回來洗洗乾淨,又用針縫連起來,就這樣一塊塊小小的塑料布就變成了個大大的塑料布。一有空閑就在房后草堆旁挖地,後來挖成了一小塊地,用竹子挑起來當成大棚的支撐。上面罩上塑料布,裡面埋著地瓜,這也許就是乜家廈最早的設施農業了。這樣我家的山芋秧子就是上市最早的,一到集鎮上就成了搶手貨,不大會功夫一籃子的山芋秧子全都賣完了。
從東江回到家,我稍稍休息后就要出去釣青蛙。二哥也要和我一起去,我看父親不在家這才答應了他。要不然被我父親知道,挨剋的不是他反而是我。農村孩子抓青蛙可不是為了玩,也是為了餵雞餵鴨,以省下飼料和糧食。孩子們的小腦袋裡抓青蛙的方式很多,最直接的就是用拍子拍。這是在一根長竹桿的前端,用鐵絲綁住一小塊塑料鞋底,見到青蛙時使勁一拍。當然,這也真的需要技巧。青蛙的天性很警覺、很敏銳,聽到一點點動靜就會跳走的。第二種方法就是叉青蛙,用魚叉對準青蛙直接叉過去,成功率可不會太高。釣青蛙就像釣魚一樣,以蚯蚓為餌,等到青蛙吞進餌料時突然猛地一甩,從而把它收入囊中,別說這也是鍛煉耐心的好方法。釣青蛙的地方一般都是在河邊、樹林或草叢裡,一釣就是幾個小時。
我和二哥在南河邊釣青蛙時,遠遠的就看到了吳庄打穀場上支起了一塊電影幕布,我們知道今晚這裡將有露天電影上映。農村放露天電影不需要專門發布通知,一般是在下午提前支起幕布,有時也早早地在上午就支起來了。經過此地的人一看到大大的幕布就明白是怎麼回事,這樣口口相傳,很快就能傳遍周圍的各個村莊。
為了不耽誤晚上過來看電影,傍晚我和二哥決定早點把家裡的鴨子趕回來。當地人家的鴨子全是散養,早晨放出去,鴨子就會同其他人家的鴨子混在一起去到河裡覓食,到了晚上鴨子們會主動上岸,然後自動的各回各家。但是如果要提前收鴨子,則需要在河邊把鴨子趕回來。看電影,村裡的小夥伴們會一個不少的全部去,因此這點心思大家也是相通的。於是逢春、長水、東海、奮發等也全部來到了小河邊,大家進行一下簡單的分工,有的在岸邊向水裡打泥巴,有的爬到河邊用蘆材桿敲打水面,反正必須經過好多小孩的通力協作,鴨子才能趕上岸、攆回家。
天已經黑透了,打穀場上已經站滿了人。大人們有的喜歡自己扛條長凳子過來坐著看,小孩子們天性好動,看電影並不是主要目的,過來玩才是真的。我和村裡小夥伴們一會兒爬上樹杈,一會兒又爬上草堆,更多的時候則是在電影幕布的背面,借著光亮玩起了「紙刮子」。期間也看到了班上的幾名女生,但出於害羞,彼此之間誰也不打招呼。因為我學習成績好,其實班上的同學包括女生都喜歡和我說話,甚至哪怕是挨著站在一起。我則全然不理解同學們的心意,有時還顯得有些孤傲。
開學有段日子了,今天學校進行小測驗,以檢驗這段時間以來學生們的學習成績。學校為了體現公平,要求全校學生把課桌全部搬到操場上,在眾目睽睽之下來個露天考試。操場上一排排的課桌整整齊齊,校長站得高高的,可以俯視全體同學。各班的老師穿梭其中,既能看到自己班級的情況,其他班級的情況也盡收眼底。總之,在這種情況下,作弊不僅需要技巧,更需要膽量和勇氣,基本上沒有人敢去做這丟人現眼的事。試捲髮下來了,考試開始。在我心裡,其實挺喜歡這種考試的方式,因為這樣更能讓我名揚全校。在這裡不僅要看成績,還要看答題速度。我的成績名列前茅幾乎沒有任何懸念,但全校兩三百名學生一起考試,第一個走上前台交卷,對我同樣也很有吸引力。我心裡明白自己唯一的競爭對手就是我的二哥,同時本班級的一個男生胡定子也很想超越自己撥得頭籌。
操場上特別安靜,能聽到同學們筆尖寫字發出的「沙沙」聲。我一邊做著題,一邊還要往遠處看看二哥那裡的動靜,就這樣三心二意的答完了題,也沒有經過認真檢查,就一路小跑著第一個上台交了卷,然後還躲在教室里趴著窗戶看著外面考試的場面。陸續的同學們也開始交卷了,考試結束。
第二天是在等待中度過的,之後就是周末。周一一上課各個班級就宣布考試成績,我雖然是第一個交卷,但錯了兩道題,成績不理想。胡定子是班級第二個交卷的,成績排在第一名。課間我剛從廁所出來,胡定子一下子把我堵在了牆角,問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怎麼了?」
「你明知道拿不了100分,還第一個交卷,要不是你這次我就雙第一。」
「你還雙第一?我要不是著急上去交卷,哪怕再仔細一點點,也會是100分,怎麼也輪不到你呀。」
兩個人說不了幾句就上手打了起來。也算我倒霉,這次又敗在了褲管上。胡定子居然像上次士林那樣也拽上了我的褲管,這個褲管也夠神奇的再次被撕碎,一直撕到了我的大腿根。正在這時小鴿子老師聽到了動靜,遠遠的制止了我們。看到我的褲子都被撕碎了,小鴿子老師狠狠地批評了胡定子,然後又把我叫到了她的宿舍。原來小鴿子老師的宿舍里有一台縫紉機,就這樣小鴿子老師給我縫補好了褲子。
放學后我回到家像個沒事人似的,當然褲管縫好后誰也看不出來。今天我沒有出去挖蚯蚓,而是母親交給了我另外一個任務。我母親在家做了「汪豆腐」,這是一道蘇中人家的平常小菜。把豆腐切成指甲大小的小塊,加上油漬、地瓜丁或者再加上一些淡菜,略為勾芡后在油鍋里慢燉,趁熱吃味道極其鮮美。我母親剛剛燒好就盛了小半碗遞給了我,我就站在鍋台前一氣吃完。然後接過母親裝好的一大碗,一直端著去了乜北的外婆家。一般情況下,我母親不管做了什麼好吃的,都會讓我送一點過去給外婆和小舅舅吃。
我外婆早年還是在上海時就因病癱瘓在床,至今將近20年了。身體失能,需要照料。我母親不管多忙、多晚了幾乎每天都要過去看一下,給外婆擦擦身子,再把需要縫補洗涮的衣服帶回自己家。我端著滿滿一碗的「汪豆腐」過來時外婆還躺在床上睡覺呢。
我輕輕地叫著:「婆婆,婆婆。」
外婆側過身來,問:「是志強呀。」
「嗯。」
「你來幹什麼呀?」
「媽媽讓我給你送『汪豆腐』。」
「送的是什麼呀?」
「『汪豆腐』。」
外婆嗅了一下,說:「哦,好香呀。送給我幹什麼?你們吃吧。」
我:「家裡還有,燒了很多。」
外婆瞄著眼往外看了看,輕輕地對我說:「去拿個碗來,給你小舅分一點。」
我外婆和天底下所有的母親一樣,哪怕是只有一點好吃的,她也忘不掉要留給兒子一口。我躡手躡腳地走到廚房,從碗櫃里取出一隻小碗。之後外婆像個老小孩似地高興地吃了起來,我就站在一邊等著外婆吃完后再把碗帶回去。外婆吃完后,用手抹了抹嘴,把碗遞給了我。我正要離開,外婆輕輕地叫住了我,說:「等等,外面有人嗎?」
我也輕輕地答道:「沒有,你找他們嗎?」
外婆發出了「噓」的一聲,然後從她身旁的餅乾盒子里摸出了幾塊餅乾遞給了我,說:「快藏起來,別讓他們看見了。」
就像旁邊有雙眼睛看著似的,我接過餅乾就揣到了口袋裡。這些餅乾都是我大舅他們從上海捎回來的,又香又甜,平時就放在我外婆身邊的鐵皮盒子里。趁我外婆熟睡時,偶爾會被我小舅家的孩子們偷走幾塊。
我們已經接到通知,明天學校全體師生要出去鏟草積肥。我要把這些餅乾留到明天參加勞動的時候吃,最好能和小鴿子老師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