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殺心
郭路遙的軍營在京城的二十里開外。
亘古以來,軍營和京城都至少需要保持著二十里以上的距離,離得越遠,代表著皇帝對於將軍的信任程度越低;而離得越近,將軍也就越受到皇帝的信賴。二十里是一直以來皇帝所能夠接受的最短的距離,郭路遙能夠率領著自己手下的風雷營駐紮在二十里的位置處,可見當今天子對他到底是何其信任。
不過縱使能駐紮在京城外二十里這一信任已經足以為人稱道,但比起另一份信任而言,這一點就顯得有些相形見絀了——迄今為止大魏開國近兩百年,郭路遙是唯一一位同時身兼大魏元帥與神機軍統領的將軍,這份信任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信賴」那麼簡單了,這幾乎是將整個大魏的咽喉送到了郭路遙的手掌之中,並且還將天子手裡最強大的神機軍也一併送給了他。一旦郭路遙欲反,那麼以他的威名和謀略、以神機軍之可怕與風雷營之勇猛,只怕京城在短短几日之內就會告破。
這份信任不但沉重,而且古怪異常,不但京城裡的百姓們百思不得其解,就連朝廷里的許多大臣也不明白天子到底在想些什麼。只是天子不說話,大學士們也不說話,郭路遙更沒有說話,彷彿所有人都默許了這件事的存在,所有人都覺得這不過是一件在合理不過的小事。
鐵悵當然也知道這件怪事,只是他對此並不怎麼在意,他只是個小小的從九品芝麻官,不管郭路遙和天子到底是怎麼想的,這一切都與自己無關,甚至就算到了現在,他對於其中的究竟也並不打算深究——比起朝廷里的暗流涌動,他更好奇的不是別人,正是眼前的薛醉風。
至少他從來不知道,薛醉風居然是半個八街人。
他更不知道,薛醉風的輕功居然好到了這個程度。
二十里路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只是兩人的輕功都算了得,這二十里路也不過是炷香時間罷了。但薛醉風的速度還是快得超乎了鐵悵的想象,他能夠感受到薛醉風的修為並不如何出彩,身法也看不出什麼名家之後的跡象,甚至他在樹上一縱一躍的姿勢還隱約帶著幾分野蠻和醜陋。但他的速度卻快到令鐵悵有些咋舌,並且他那動作總讓鐵悵覺得有些眼熟,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在自己的故鄉里某位叫泰山的仁兄。
不過比起鐵悵,薛醉風的詫異卻還要更勝幾分。
就像鐵悵能看出他的修為一般,他當然更能看出鐵悵的修為。自己出身雪域,一身輕功脫胎於雪域靈猴,在樹上縱躍的本事甚至比在平地上還要更強幾分,這樣的速度自然是情有可原;但鐵悵身為一個連半點內力修為也無的凡人,居然就靠著他那並不如何健壯的身體勉勉強強地追上了自己,雖然自己並未全力以赴、鐵悵眼下也實在是累得夠嗆,但不論如何,一個不具內力的普通人也絕不可能追趕上自己才是!
「你這輕功,可是孫八指那廝所授?」
忽然間,薛醉風的身體像釘子一般突然釘在了樹枝之上,令得收不住腳的鐵悵連忙一手攬著樹枝、在樹枝上像做體操一般連著轉了兩圈才堪堪停下了身子。他有些不解的看著薛醉風,同時拱手道:「不錯,孫老曾經指點過晚輩的輕功,若無孫老當年傳授的這一身輕功,只怕晚輩早已死在了八街的明爭暗鬥之中。」
薛醉風輕輕地笑了笑,他的眼睛這一次連半點閉合的意思也無:「那也未必。」
鐵悵微微愣了愣:「哦?」
「就以你方才對付朱柔的手段來看。」
薛醉風輕描淡寫地道:「尋常好手想要殺你,只怕是難如登天。」
鐵悵的瞳孔頓時微微一縮,但口中語氣卻依然平靜:「晚輩不是很明白薛將軍的意思。」
「你一路上將朱柔引誘進林中的話語,我聽著都覺得有些有趣。」
薛醉風的眼睛在黑暗之中隱隱閃動著光,那令得他更像是山林里的野獸:「還有,你對付離人蠱的手段極其嫻熟,是八街的那個老和尚教給你的?」
——鐵悵沒有說話,他現在只覺得不寒而慄。
自己出城至今,這段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從頭到尾卻沒有半點鬆懈的時刻,就連當時遇到駱輕侯時隱匿在林中的單人影都沒逃過他的眼睛。但他卻始終都沒有想到,黑暗裡居然一直有一個人,在暗處將自己的一切行動盡收眼底,並且自己從始至終都沒有發現他的蹤跡!
「.……薛將軍這匿蹤的手段,可實在讓晚輩佩服得緊。」
鐵悵臉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只是在夜色之中並不怎麼顯眼:「想不到薛將軍已經將一切都盡收眼底了,那想來也必然是看見了白蛇的真身了吧?如此一來便好辦了,只要薛將軍點頭相助,我們就能輕而易舉地——」
「白蛇就在軍營之中。」
鐵悵的話還未說完,薛醉風卻用一句話便讓鐵悵瞪著眼睛閉上了嘴。這個模樣有些落魄的將軍雙手抄在自己的棉襖袖中,看著鐵悵平靜地道:「郭路遙知道的東西或許比我們都多,從白蛇一事伊始,他便已經找到了白蛇,並且不知道用什麼樣的理由將白蛇帶入了自己的軍營之中——但白蛇入營之後,城外的事件並未減少,所以他才確定了有人在借著此事暗中生事。」
白蛇就在軍營里?
鐵悵目瞪口呆地看著薛醉風,沉默了半晌也一句話未能說出口來。良久,他像是被嗆著了一般連著咳嗽了數聲,這才終於看著薛醉風瞠目結舌道:「如此說來,這白蛇一事不是早已結案了嗎?為何郭大帥不出面解決此事?」
「因為這件事沒那麼簡單。」
薛醉風眯著眼睛嘆息道:「我說過了,有人在暗中生事,郭路遙想把這個人抓出來,而不是只抓一兩隻小蝦米——鐵龍雀和鐵衣衛在此事之中都扮演了某種角色,雖然這角色的身份仍然模糊,但他們與此事一定脫不開干係。」
他微微頓了頓,忽然看著鐵悵咧開嘴笑道:「所以,郭路遙想要藉助你的力量。」
鐵悵苦笑道:「晚輩倒是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力量。」
「如果你真不知道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動手殺了你了。」
薛醉風嘆了口氣,看著鐵悵輕輕地抬了抬手:「實不相瞞,如果不是郭路遙說話保你,我其實是想殺了你的。」
鐵悵面色不改,看著薛醉風奇道:「薛將軍此話怎講?」
「因為你不姓鐵。」
薛醉風看著鐵悵,一字一頓地道:「你應該叫楚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