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青衫白馬，金冠銀槍【二】
尖刀直直地向著樹冠劈了過去，刀光一閃，黑袍的少年冷著臉，與無數落葉和樹枝一同回到了地面之上。
「第十三刀。」
樹冠之上，早已換了位置的白袍書生像猴子一樣蹲在樹梢間，對著地面上的兩人鼓掌讚歎道：「好刀法，好身手！這一次就差那麼一點點就能劈中我了，如果再偏左那麼三分——」
唰！
話音未落，寒光再一次拔地而起，斬落了一片枝杈，也斬醒了無數宿鳥。只可惜這一刀依然是無功而返，因為那隻穿著月白色書生袍的猴子早就跳到了另一棵樹木之上，正一手持著自己的摺扇含笑看著樹木之下的兩人。
「十四刀了。」
摺扇啪地合攏在了手中，鐵悵一臉的惋惜之色，看著面色陰沉的駱輕侯遺憾道：「駱兄，看來小單在這裡不太能威脅到我，再嘗試下去好像也沒有什麼意義——啊，當然，若是駱兄親自出手，那鐵某也只能夾著尾巴趕緊逃命了。」
他微微頓了頓，忽然帶著一臉的好奇之色，誇張做作地道：「哎呀，駱兄，您為什麼還不親自動手呢？」
駱輕侯悶哼一聲，右手緩緩地握緊了自己腰間的長刀。
鐵悵說得沒錯，自己目前的確還沒能完全恢復過來。
那一日與藺一笑交手，雖然看上去是兩敗俱傷，但駱輕侯自己卻很清楚，自己毫無疑問是敗在了藺一笑的手上——他給了藺一笑一刀，藺一笑給了自己一拳，然而自己那一刀卻只是讓藺一笑虛弱了幾分，而藺一笑那一拳卻轟得自己身上的骨頭都不知道斷了多少根，若不是那大雪山的祭祀對自己施展了大雪山秘法，或許那一夜自己根本就無法照常行動。
但大雪山的秘術也同樣帶來了令他措手不及的副作用，比如迄今為止，他能夠動用的內力依然不到他原本的兩成。
這兩成足以讓他對付幾個不通武藝的閑漢，足以讓他擊敗只會幾手三腳貓功夫的江湖人，但要對付詭異且棘手的鐵悵——駱輕侯沒有那個信心，同樣也沒有那個底氣。
鐵悵就是阿吽，雖然他不承認，但是駱輕侯卻堅信這一點。
如果鐵悵是阿吽，那麼單憑他那一手可怕至極的劍法，他或許就能與現在的自己斗個不相上下；而他那一身精妙且古怪的輕功則更加令駱輕侯感到頭疼，或許就算自己恢復到了五成的水準，只怕也不見得能夠將鐵悵輕而易舉地拿下。
所以他帶上了單人影，想要靠著單人影的匿蹤功夫與同樣不差的輕功擒下鐵悵。
只是他選錯了地方，或者說他沒有別的選擇。
單人影只有一手一腿，但他靠著那僅剩的一條腿，卻能夠施展出尋常人根本難以想象的身法，並且他的身法之中殺機暗藏，因為他隨時有可能在閃轉騰挪的過程中踢出自己的那一柄代替右腿的刀刃，令人在猝不及防之中被他開膛破肚。他能夠一縱數丈，能夠閃轉騰挪，能夠躍上丈許的高牆，也能夠穿越兩尺大小的洞口——單單在輕功這一點之上，單人影絕不像他的模樣那般一竅不通，甚至他的輕功比起許多成名已久的輕功好手都不遑多讓。
可是他有一個弱點。
而這個弱點被鐵悵利用得很好。
那就是他爬不了樹。
讓一個單手單腿的人爬樹，這本身就是天方夜譚。
駱輕侯能夠上樹，他可以將刀插在樹榦里，然後一步步地走上去——只是那實在是太慢太慢，慢到等他走到鐵悵所在的位置時，後者至少能夠在這段時間之內換十棵樹。
「.……走吧。」
就在單人影準備再一次嘗試之時，駱輕侯終於輕輕地嘆了口氣：「殺不掉他了，我沒想到他居然會把你的弱點看得如此通透。」
單人影的動作停在了原地，少頃，他終於收回了自己右臂之上的長刀，一言不發地退到了駱輕侯的身邊。
「不送。」
鐵悵翹著二郎腿坐在樹枝上，對著駱輕侯與單人影拱手笑道：「兩位還是趕緊離去為妙，我這裡比較高，看得自然也就比較遠——遠處已經有人在向著我們的方向來了，若是兩位再不趕緊離去，可就要被人當場抓獲了。」
「這激將法用得可不怎麼樣，只有藺黑熊那樣莽撞的性子才會輕易中計。」
駱輕侯的臉色雖然陰沉，但語氣里卻帶著隱隱的嘲弄：「不過，鐵小狗，你真的看見有人來了嗎？」
鐵悵坐在樹上聳了聳肩：「我騙你幹什麼？來者不是從城內來的，他們來的方向是官道的另一頭，那一片樹林里的宿鳥盡數被來者驚了起來，顯然來者行動時動作極為匆忙；這個時候還在城外的人可不多，聽到火銃聲還敢前來調查的人則更是少之又少——但不論來的人是誰，只要看到了你的穿著打扮，十有八九都會把你錯認為白蛇的。」
他微微頓了頓，看著駱輕侯嘆息道：「這似乎也正是駱兄一行的目的，畢竟你現在想要的就是別人把你誤認成白蛇。」
「.……我們還會再見的。」
駱輕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緩緩地向後退了幾步，他似是不打算再和鐵悵說下去了，那或許是因為鐵悵方才的所言著實是有幾分道理——但他剛退了幾步，卻又忽然轉過了身，看著鐵悵古怪地笑了起來：「對了，念在我們相識一場的份上，我送你一點消息吧？」
鐵悵拱了拱手：「駱兄請說。」
「白蛇真的在這裡。」
駱輕侯將斗笠重新戴回了頭上，鐵悵看不見他的神色，但能從他的語氣之中聽出幾分古怪：「或者說，這裡不止有一條『白蛇』——除了我以外，咱們都認識的那條真正的白蛇也在附近，並且除此之外，這裡或許還有第三條白蛇。」
鐵悵登時一愣：「第三條白蛇？」
「鐵龍雀里最有能力的，若是卓非凡稱第二，那麼便無人敢稱第一。」
駱輕侯語氣平淡地道：「前日尹千秋身死的那個夜裡，卓非凡似乎發現了白蛇的蹤跡，那時候他還和樂不憂是一條心，正盡他所能地追查白蛇的蹤跡——然而就在那個夜裡，他分明已經追查到了白蛇的行蹤，甚至已經開始與對方一個追一個躲地追逐了起來。」
鐵悵深吸了一口氣：「而就在同一時間，尹千秋卻死在了白蛇的手上？」
駱輕侯冷哼一聲：「你知道就好。」
鐵悵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殺尹千秋的不是你們，也不是小梅子，而是第三條白蛇——這倒是奇了，那你們在這一切之中又扮演著怎樣的身份？樂不憂那廝又為何要讓你喬裝打扮成白蛇的樣子？」
「這就沒有必要告訴你了。」
駱輕侯從喉嚨里發出了兩聲怪笑：「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與其去了解一件自己或許已經無法參與了的事情，還不如先考慮考慮如何度過眼前的這場難關為妙。」
鐵悵頓時眯起了眼睛：「難關？」
「朱柔死在了這裡，並且不是被人砍下了頭，而是被你一記手銃崩開了腦門。」
駱輕侯大步走向了遠方，他離去的步伐很快，所以他並不如何清晰的聲音從遠處遠遠地飄到了鐵悵的耳中：「還有，三個時辰快要到了。」
——鐵悵的瞳孔，驟然縮成了一個點！
「如果來的人不是你的幫手，而是鐵龍雀的巡邏隊，」遠處的駱輕侯突然停住了腳步，回頭看著一片漆黑的森林咧了咧嘴，「你猜，你能不能從他們的蟬翼刀下逃出性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