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魑魅魍魎夜中行【一】

  「鐵老弟，老哥哥這次可是將身家性命全部寄托在你身上了。」

  夜色漸濃，兩根吊索自城牆之上垂落而下，吊索的盡頭是兩個籃子，而籃子里裝著的，自然便是鐵悵與朱千戶。

  坐在左側籃子里的朱千戶不知是突然有些後悔了還是怎地，臉色較之之前顯得更加蒼白了幾分。此時此刻，他正死死地盯著右側籃子里的鐵悵，咬牙低聲道：「若是這次你我能夠事成倒也罷了，若是事敗，鐵老弟，可莫要怪做哥哥的心狠手辣啊。」

  「朱大哥，您就放一萬個心便是。」

  鐵悵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坐在籃子里悠然地望著京城之外的原野：「此前小弟便說過，若是此事不成，大哥隨時可以將小弟的首級取回去交差——不過話又說回來，方才小弟還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可是現在，小弟或許就剩下五成的把握了。」

  他似是意有所指，而朱千戶也很快地便理解了他話里的意思。朱千戶冷哼一聲，看著鐵悵皮笑肉不笑地道：「鐵老弟，老哥哥雖然比不得你聰穎，但至少也不是個傻子。你那侍從武藝高強，老哥哥這幾斤幾兩隻怕還不是他的對手，若是當真事敗，那老哥哥可就難辦了。」

  他沒有將自己的意思說得太過明確，但卻也已足夠明顯。

  朱千戶很清楚自己的功夫如何，也能夠從陳鐵馬的步伐與目光之中看出此人是個高手。想要從陳鐵馬的手下取走鐵悵的首級，以朱千戶的功夫顯然還差得太遠了些。

  「無妨。」

  鐵悵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看著面色不佳的朱千戶拱手笑道：「小弟這五成的把握指的是將其直接拿下，並非一事無成——既然朱大哥決定穩妥行事，那你我此行便只收集些線索便是，朱大哥以為如何？」

  朱千戶猶豫了一會兒，有些不死心地道：「以賢弟之才、愚兄之劍，還不能將此獠直接緝拿歸案？」

  鐵悵終於忍不住用好笑的目光看了朱千戶一眼，所幸此時天色已晚，朱千戶並沒能看清他的視線：「朱大哥，那白蛇可是一刀劈死了天下聞名的千秋劍客。若是他願意聽賢弟之言回頭是岸，那朱大哥腰間寶劍自然也沒有出鞘的必要；但若是他喪心病狂地準備殺我倆滅口——朱大哥，小弟身死事小，但若是朱大哥為了保護小弟受了傷，那小弟可是死不瞑目啊！」

  不得不說這番話肉麻得有些噁心，尤其是配上鐵悵那聲情並茂的語氣，就連朱千戶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輕輕地咳了咳，對著鐵悵微微拱手佩服道：「別的不說，單從鐵老弟這一口流利的官場話來看，賢弟日後必成大器啊。」

  鐵悵肅然拱手：「借朱大哥吉言，若是小弟日後得了功名，必當登門拜訪謝大哥今日伯樂之恩！」

  在互相吹捧的話語聲和大笑聲之中，竹籃總算是落到了地面之上。

  甫一落地，朱千戶便立刻將腰間的長劍緊緊地握在了手中。他那雙黃豆一般的眼睛正滴溜溜地轉著，目光之中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絲緊張；而鐵悵則輕輕地眯起了眼睛，他的目光直直地投向了腳下官道的盡頭，遙望著官道盡頭處的那一片鬱鬱蔥蔥的矮林。

  身為大魏第一重鎮，京城郊外自然很難尋得高大茂密的參天古樹——一方面，這樣的古樹早已被京城裡的百姓們砍伐了去，要麼拿去集市上售賣，要麼便提供給達官顯貴們作為修建府邸的木料；另一方面，五城兵馬司也不可能允許京城左近十里之內出現高大的樹木，若是哪一日大魏式微、被敵人兵臨城下，那麼這些樹木便會盡數化作敵人的攻城器械，狠狠地轟擊在京城堅實的城牆之上。

  入眼之處，除了遠處那一片約莫兩三丈高、成年男子大腿粗細的樹木所組成的樹林之外，剩下的便只有一片片春日的蒼翠，以及伴隨著夜風泛起波瀾的綠浪。

  鐵悵嘆了口氣，目光之中漸漸泛起了一絲若有所思。

  ——因為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之下，自己已經得到了卓非凡的提示。

  南城門。

  卓非凡之所以要將眾人聚集在這裡，不止是為了躲開鐵龍雀的阻撓，畢竟若是他只打算躲開鐵龍雀的話，人跡更為罕至北城門或許是個更好的選擇；他之所以選擇南城門，是因為此前死在白蛇手下的人們，都死在了南城門官道之上。

  白蛇就在京城南方，或者說——他活動的範疇幾乎都在京城南方。

  而這只是其之一。

  卓非凡在今日將燕懷古招來，而不是昨日或者更早更晚，顯然是因為他在南城門之外發現了什麼重要的線索。若是他只是不信任鐵龍雀、打算親自審問燕懷古，他大可以在昨日便將燕懷古招來問話，而不是在時隔一日之後的現在。

  在問完話之後，或許卓非凡原本打算帶著眾人一同從南城門出發，只是突如其來的鐵龍雀們讓他的計劃徹底付之東流——然而自己的到來卻讓他的計劃得到了另一種方向的延伸，所以他在臨走時將目光投向了自己，其目的，便是通過那一道目光將他所有的想法託付給自己！

  「.……鐵老弟？」

  朱千戶的聲音忽然打斷了鐵悵的思緒，鐵悵微微定了定心神，轉頭看著同自己並肩而立的朱千戶拱手沉聲道：「朱千戶稍安勿躁，鐵某正在思考一些事情，還望稍後。」

  他說話的語氣比起之前疏遠了許多，聽上去也不客氣了許多，但朱千戶反倒沒有任何的不悅之色，甚至還老實地按照他所說的一般，閉上嘴按著劍站在了鐵悵身前，用自己並不怎麼凌厲的目光掃視著周圍的一切——現在鐵悵身上的那股氣勢反而讓他更加安心了幾分，在他的潛意識裡，那些足智多謀的謀士們就應該是這幅模樣，而不是剛才那個說話肉麻到就連自己都有些頂不住的阿諛諂媚之徒。

  鐵悵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卓非凡的想法與鐵龍雀不同，他不信任、或者說不打算依靠鐵龍雀，甚至他似乎在刻意與鐵龍雀作對。

  但他卻將最後的目光投向了自己，那意味著他認為自己與他的想法會有不謀而合之處。

  ——那麼，自己與卓非凡在追蹤白蛇這一點之上，最有可能不謀而合的地方，便是……

  鐵悵猛然睜開了眼睛。

  「原來如此，佩服。」

  鐵悵輕聲自語著，望著遠處喃喃道：「如果卓三能有你一半的敏銳，或許此前對付四行當的時候都會輕鬆許多吧？」

  朱千戶回過了頭，詫異道：「什麼？你剛才說話了嗎？」

  「無事。」

  鐵悵搖了搖頭，對著朱千戶拱手笑道：「我想明白了，出發吧，朱大哥！」

  ——不是白蛇。

  望著朱千戶莫名其妙地轉過身抬腳起步的背影，鐵悵也抬起了腳步，但臉上的笑容卻漸漸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傢伙和我的想法一樣，兇手不是白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