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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二十五回 幾許人回,幾多骨枯

  嘭!

  緊閉的大門被一腳踹開,荀覓趕了趕眼前的灰塵,有些惱怒地道:「他娘的,街吏亭大門都生灰了,咱們的街吏到底在幹些啥?」

  「他不走正門,這裡一般也沒人來。」

  第五厲害自尋覓的身邊穿了過去,他皺著眉頭看著擺在街吏亭正中央的十個大桶,搖著頭嘆息道:「大鼓,無愧。」

  月光之下,十個巨大的木桶排成兩排,就這麼放在街吏亭的正中,將原本便有些狹小的街吏亭塞得更顯擁擠。木桶之上,一層又一層的封條將木桶封得嚴嚴實實,顯然有人極其不願別人將這些木桶打開了來。

  荀覓摸了摸自己有些碩大的腦袋,圍著木桶嘖嘖道:「他們傳來的消息沒錯,大鼓真的從一開始便不打算在八街內點燃這些火油——那傢伙到底是怎麼想的?他不是一向以老生唯首是瞻嗎?怎麼這一次卻在最緊要的關頭上背叛了老生?」

  第五厲害輕輕地舉起了一個木桶,湊上前嗅了嗅以後才退了回來,看著荀覓輕聲道:「大鼓軍。」

  荀覓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嘆息道:「是啊,大鼓軍。」

  ——這十個木桶里,裝的自然是火油,原本由大鼓負責的火油。

  這裡不是水道所在的地方,大鼓將火油放在這裡,其理由只有一個——他不想引燃這些火油,他從一開始便打算將這些火油交給鐵悵,交給眼下正守護著戌亥八街的天老幫眾人。

  因為他是大鼓,大鼓軍的大鼓。

  大鼓軍里的年輕人們,大都是戌亥八街里土生土長的青年,自十六年前與戌亥盟的那一戰之後,他們便憧憬著亂戰之中所向披靡的大鼓軍,同時憧憬著大鼓軍的將軍、一柄偃月刀罕逢敵手的大鼓。他們敬仰著大鼓的忠義與強大,所以他們忍受下了大鼓軍之中那些艱苦至極的磨練,成為了一個個強大且堅毅的大鼓軍。

  老生的大鼓軍,但更是大鼓的大鼓軍。

  「那些年輕人,他們的父母也在八街之中。」

  第五厲害難得地多說了幾個字,他將自己手中的絲帛收回了長袍之中,對著那十桶火油抱拳鞠了一躬:「大鼓忠於老生,但他更忠於大鼓軍。」

  荀覓看著第五厲害的動作,搖了搖頭道:「如果這場大火燒了起來,那麼大鼓軍中那些孩子的雙親同樣也會被殃及池魚——老生可以喪心病狂,但大鼓卻還留有最後的自我,他可以為了老生去死,但他不願那些孩子們的雙親同樣命喪於這場大火之下。」

  第五厲害沉默了一會兒:「他是個好將軍。」

  「他一直是。」

  荀覓有些煩躁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咬牙道:「這麼說來,這傢伙從一開始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這一戰如果是天老幫贏了,那他必死無疑;如果是老生贏了,那他也會因為自己的背叛而選擇自盡。這混蛋早就打定了赴死的想法,雖然他在路上攔截姓卓的和天老幫,雖然他擺出了一副想要全力一戰的架勢,可是這一切都不過是他送死的前兆而已。」

  第五厲害低下了頭:「是條漢子,也是個懦夫。」

  荀覓別過了頭:「膽大包天,膽小如鼠。」

  這兩個詞聽上去有些矛盾,但這天下間,又有誰是不矛盾的呢?

  腳步聲忽然自大門處傳了過來,荀覓緩緩地回過了頭去,將目光投向了這個忽然靠近的來者——他沒有從腰間抽出自己的鐵算盤,因為來者的腳步聲之中毫無半點凝練的氣勢,只有虛弱和散亂,顯然這突然出現的來客不但不會武功,還是個身體虛弱至極的普通人。

  那人很快就出現在了兩人的眼前。

  那是個女人,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

  「兩位少俠,你們看見我相公了嗎?」

  女人直勾勾地看著兩人,有些苦惱地道:「相公讓我在這裡等他,但他到現在都沒有來。」

  那女人穿著一件紅裙,紅色的裙子在黑夜之中顯得有些扎眼有些詭異,但自然是嚇不倒荀覓和第五厲害這樣的人物的。兩人對視一眼,荀覓率先向前走了一步,拱手道:「這位夫人,您的相公是何許人也?」

  女人歪著腦袋想了想,伸出雙手比劃著道:「他很高大,很強壯,比草原上的狼王更英武。他的身邊永遠跟著兩個比我們草原上的金帳力士還要魁梧的男人,身後還有好幾十人的軍隊聽他指使——你們沒有聽說過他嗎?他在這裡很有名氣,許多人都很怕他。」

  她微微頓了頓,旋即有些驕傲地挺起了胸膛:「我是他的女人。」

  第五厲害嘆了口氣,有些不忍地轉過了頭。

  荀覓低著頭思索了一會兒,忽然抬頭道:「你知道他的名字嗎?」

  「他的.……名字?」

  女人皺著眉頭思索了良久,忽然抱著腦袋苦惱道:「我不知道,我記不起來,我好像忘了很多事,但是又好像隱隱約約地記得一些。」

  第五厲害忽然輕輕拍了拍荀覓的肩膀:「送她走吧。」

  荀覓霍然回過了頭,有些驚詫地道:「你說什麼?」

  第五厲害誠懇地看著荀覓,認真地道:「她是個死人,我們知道她的故事。」

  ——故事。

  ——是啊,她的故事。

  「.……的確,她原本就是個死人。」

  荀覓沉默了許久,終於搖著頭嘆了口氣:「你說得有道理,在那天夜裡她被拖進柴房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死了,大鼓和老生就算救活了她,也只是救回了她的半條命;如果我們告訴她大鼓死了,那反而是讓她再死了一次,有些殘忍。」

  第五厲害緩緩地拈起了一根繡花針,看著荀覓認真地道:「有的時候,仁慈才是最大的殘忍。」

  「有理。」

  荀覓將手放在了自己的鐵算盤之上:「只是我有些唏噓。」

  第五厲害揚了揚眉:「為她唏噓?」

  「為一切。」

  荀覓輕聲道:「八街很久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慘像了,慘像到底還是慘像。」

  女人歪著腦袋看著兩人,忽然有些不滿地道:「相公說如果他沒回來的話,有人會帶我去吃東坡肉和烤鴨的,他說的是不是你們?如果是的話,為什麼我的吃的還沒有來?」

  荀覓微微皺了皺眉,突然轉頭看向了第五厲害:「烤鴨?東坡肉?」

  第五厲害也猶豫了一會兒:「你怎麼想?」

  荀覓撓了撓頭:「讓她當個飽死鬼?」

  第五厲害輕輕地扔下了手裡的繡花針:「或者,留下她。」

  荀覓看了他許久,搖了搖頭道:「如果不是因為我了解你,我一定會認為你瘋了。」

  「死了很多人。」

  第五厲害輕聲道:「沒必要再死一個。」

  荀覓皺了皺眉:「已經死了很多,那就不介意再多死一個。」

  第五厲害瞥了他一眼:「所以你想殺她?」

  「.……我只是抬兩句杠而已。」

  荀覓終於鬆開了手中的算盤,看著第五厲害嚴肅地道:「那就留著。」

  「留著。」

  第五厲害點了點頭:「古來征戰幾人回。」

  荀覓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他抬頭看著月光,低頭看著鮮血,終於轉過了身,輕聲道:「一將功成萬骨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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