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十一回 唇槍,舌劍,方天戟【四】
——一力降十會。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三戟過後,鐵悵總算是明白這兩句話到底是兩句多麼正確的至理名言——呂第一的大戟之中沒有多少巧妙的招數,與當年的卓非凡不同,卓非凡只是提著劍隨意地站在那裡,他渾身上下便似乎渾然一體毫無破綻;呂第一渾身上下似乎都是破綻,他揮擊的動作也直白到彷彿全無章法,但他夠快,並且夠狠,任何人想要正面給他造成威脅,只能比他揮動大戟的速度更快,或者力量更狠。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或者說天下間都沒有幾個人能夠做到這一點。
所以鐵悵接了呂第一三戟,於是整個人便半跪在了地上。
「剛才那幾招還不錯。」
呂第一面無表情地站在鐵悵眼前,大戟的槍尖距離鐵悵的面門不到一尺:「你的出招非常大膽,但修為卻太過稀鬆平常,甚至就連尋常的江湖漢子都有所不如,天下間似你這般內力淺薄而劍法卓絕的高手還真不多。」
鐵悵喘息著微笑道:「卓非凡?」
「卓二的確是個另類。」
呂第一微微點頭:「但除了你倆之外,本將軍再未見過第三人。」
鐵悵猛然起身,提著春蠶便打算再與呂第一交手,然而呂第一卻已經沒有那個興緻了。大戟驟然轉動,鐵悵甚至未能看清楚方天畫戟行動的軌跡,那大戟便已經將自己手中的春蠶劍抽飛到了一旁,下一個瞬間,那冰冷的鋒刃便已經出現在了自己的咽喉處。
鐵悵咽了口唾沫,看著自己下頜處寒光閃閃的畫戟苦笑道:「將軍果然功夫卓絕。」
呂第一面無表情地看著鐵悵,漠然道:「這就是你的最後一句話?」
鐵悵想了想,忽然讓開了呂第一的畫戟,盤腿坐在了地上嘆息道:「我確實還有幾句話,不知道將軍願不願意聽上一聽。」
大戟指著盤膝而坐的鐵悵,呂第一輕輕地眯起了眼睛,看著鐵悵一言不發。
他不認為鐵悵能夠從自己的手下逃出生天,莫要說他現在盤膝而坐手無寸鐵,就算鐵悵全神戒備手持神兵,那也不過是讓自己多耗費幾招的氣力罷了——他有足夠的時間去聽鐵悵那些還算是有些意思的胡言亂語,這些年來已經很少有人敢這麼和自己說話了。
「第一點,將軍。」
鐵悵雖然被那大戟指著,但臉上的神色卻輕鬆自如至極,彷彿眼下性命攸關的根本不是自己一般:「在下現在也不想知道要殺我的是誰、以及為什麼要殺我了,在下就想知道,將軍這八荒功到底是從哪裡修得的?」
呂第一揚了揚眉,漠然道:「與你何干?」
「或許是在下說話的方式有些不太對。」
鐵悵舉起了雙手,嘆息道:「鐵某人的意思是,將軍的八荒功雖然登峰造極,但為何修鍊的卻不是真正的八荒功?想來將軍也知道,八街里的天王老子藺一笑修的便是八荒功,江湖之中一直有傳言,稱他乃是當年從那場大火之中倖存的蕭南顧的幼子——別的不提,至少在鐵某人的眼裡看來,藺天王的八荒功雖然不及將軍之霸道無匹,但卻更多了幾分韌性,而不是如同將軍一般,只有霸氣與剛強,而無剛柔並濟的道理。」
呂第一沉默了一會兒:「眼力不錯。」
鐵悵苦笑道:「在八街里過日子,自然得要有一雙好眼睛。」
呂第一的嘴角微微撇了撇:「但還是方才那句話,與你何干?」
大戟驟然揚起,似乎準備給予鐵悵最後的雷霆一擊。然而呂第一還未來得及動手,鐵悵卻又一次高舉起了自己的雙手,大喝道:「將軍!!」
「你的話真的很多。」
呂第一皺了皺眉,又一次緩緩地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大戟:「給你最後一句。」
「將軍是不是以為,自己已經贏了?」
鐵悵右手舉拳,輕輕地放在嘴邊咳了咳:「在將軍眼裡看來,鐵某人是否已經敗在了將軍的大戟之下?」
呂第一微微愣了愣,旋即臉上閃過了一絲笑容,他是被氣笑的:「本將軍只知道,只要我手中方天畫戟劈下去,你敗還是未敗就都不重要了。」
鐵悵的臉色微微一白,旋即搖頭道:「將軍,您還不明白嗎?雖然您的大戟天下無雙,在下手中軟劍根本不是您三合之敵——只是縱使您挑飛了在下手裡的軟劍,縱使您眼下已經獲勝,但在下也未輸。」
呂第一饒有興趣地看著鐵悵:「本將軍贏了,但你也未輸?如此說來,本將軍贏的到底是誰?本將軍從未打過無勝無負的仗,你若是能把這話解釋清楚,倒也不是不能讓你再多說兩句。」
「將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鐵悵嘆了口氣,支撐著站起了身,一臉討好地笑道:「將軍手中的大戟自然是勝了我,將軍的方天畫戟在下根本無力阻擋,三招便能讓在下繳械投降,實在是可怕至極;但將軍,您手中的方天畫戟再強,您始終也只是一個人而已,當年溫侯便是因為寡不敵眾被曹丞相所擒,將軍……」
「你在說什麼?」
呂第一的面色忽然變得有些陰冷:「你是認為,本將軍也會與數百年前那個三姓家奴一般,朝秦暮楚,目中無人?本將軍乃大魏虎豹騎大統領,鐵悵,你龜縮於八街之中,猶如井底之蛙坐井觀天,居然敢如此妄言?」
鐵悵咽了口唾沫:「將軍,您有些著急。」
呂第一輕輕地眯起了眼睛,看著鐵悵緩緩地道:「本將軍生平最恨的,便是只會逞口舌之利、唇槍舌劍離間亂心的說客。」
「我不是說客。」
鐵悵看著呂第一,忽然嘆了口氣:「將軍,您想多了,其實在下剛才那句話之中並沒有那麼多弦外之音。」
呂第一揚了揚眉,緩緩道:「本將軍想多了?」
「在下的意思是,」
鐵悵咂了咂嘴:「將軍始終只是一個人而已,而這裡是八街,是在下的地盤。將軍在武藝上自然是能把在下打得丟盔棄甲潰不成軍,但將軍可莫要忘了,只要在下未死,似乎都是算不得輸的。如若將軍方才.……」
他後面的話語,呂第一沒有聽清楚。
因為他現在沒有多少時間繼續去聽鐵悵在說些什麼了。
劇烈的勁風驟然自自己的身後襲來,呂第一的瞳孔微微縮了縮,整個人驟然轉身,右手一揮便將那道襲來的暗器握在了手裡。他心中微微一沉,正打算回頭搶先一戟取走鐵悵的性命,然而三道勁風伴隨著一道不輸自己分毫的魁梧身形自黑暗之中驟然襲來,逼得呂第一不得不迴轉了自己的方天畫戟!
「阿彌陀佛。」
黑暗裡,一個平淡沙啞的聲音驟然響起。
「呂居士,某家若是你,在鐵街吏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某家就一定會砍下他的腦袋,然後第一時間割下他的舌頭。」
鏘!
大戟與巨斧交錯在了一起,呂第一面色一沉,因為那方天畫戟之上傳來的力量,竟是逼得自己都向後退了半步!
「你說得對。」
呂第一抬起了頭,與魏人的瞳孔色澤略有些不同的眸子里閃動著奇異的光:「等本將軍解決掉了你們,一定先砍下他的腦袋。」
黑色的袈裟,紅色的孔雀。
黝黑的巨斧,狂暴的巨漢。
以及將兩人帶領到這裡來的,從來沒有人留心、也從來沒有人發現它消失了的,黑色的大獒。